“是、亦不是。”
水重凜微微搖頭，道：“芊芊從未走出自己的心魔，哪怕是聽到半點關於‘狐妖’的消息，她都會陷入狂躁之中。老夫只能約束衆人不許在她耳邊提起，但人多口雜，非是老夫約束就一定能有效果的。此次姑娘你來，老夫已是提前讓人看好芊芊了，沒想到還是被她知道了。姑娘貌似狐妖湄兒，想必不用老夫多說，姑娘也該知道，芊芊爲何會如此瘋狂。”
凌月不答，只道：“且不說我到底是不是湄兒與沐祁翎的女兒，縱使就是了，聽掌門之言，只是令嬡一味仇恨我父母，而我父母也未曾做過什麼對不住令嬡的事，如此一來，我與她更無什麼深仇大恨。掌門且說、一個沒有仇的人卻欲置我死地之人，我該如何對待？”
水重凜道：“老夫會補償姑娘的。”
凌月笑得格外恬靜，道：“若我非要她……‘償命’呢？”
水重凜目色一凜，一縷縷懾人的氣勢朝着她壓去。
凌月只覺呼吸都被壓制了，但面上卻仍是笑吟吟地，不慌不忙地看着他。
胸口的氣越來越緊，凌月還死死地撐着，好在在她快要撐不住時，水重凜收回了威壓。
“姑娘是想借着帝君來恐嚇老夫了？”
凌月咧嘴一笑：“對啊。”
水重凜深吸一口氣，道：“姑娘就不怕帝君濫造殺孽，爲天道不容嗎？”
“令嬡都不會被雷劈，天道恐怕更不會爲難帝君吧？”
水重凜的臉色越來越寒，顯然憋了不少氣。
凌月忍着嗤笑，轉口道：“不過我對她的命不感興趣，不若掌門說說該如何‘補償’我呢？”
水重凜暗暗緩口氣，儘量平和道：“老夫雖是蜀山掌門，但門中之事也不是一人了做主。芊芊是老夫的女兒，老夫自然責無旁貸，老夫庫房中的法器、丹藥、祕籍，隨姑娘挑選，姑娘放心，老夫身爲蜀山掌門，所有之物品質定不會差。”
這是在告訴她，他雖然想拿東西堵她的口，但如果她想拿蜀山的寶貝兒，沒門兒！
凌月本就沒打算拿什麼寶貝兒，不過他這副模樣也是讓她看着難受。
忍着蔑視他的衝動，凌月道：“掌門的東西，我怎麼好意思予取予求？不如……掌門應我一件事，那令嬡與我的事就可以過去了。”
水重凜道：“何事？”
凌月稍正色，道：“百年之內，若覓雲詩有危害青丘之舉，掌門需助青丘平安。”
水重凜臉色瞬間沉如徽墨：“姑娘，老夫雖心疼親女，但也絕不會爲了保全她的性命，讓蜀山一門相助妖族。”
凌月早料到了，只道：“掌門不必如此激動，衆生皆可求道，只要不逆天求道，妖族與人族又有何區別，要我說，就是因人的成見太深，反而約束了自己的悟性，倒不如一些妖族入道深了。”
水重凜低斥道：“胡說八道！”話是這麼說的，但不知爲何總覺得這話讓他心裏不怎麼舒坦。
凌月纔不想跟他爭，兀自說着自己的話：“青丘與蜀山的恩怨早已過去，掌門也該清楚，我青丘再未出現塵世，所以也能說明、我等雖是妖族，卻不曾作惡人間，若因覓雲詩再挑起青丘與蜀山的戰事，掌門覺得會是好事嗎？”
水重凜道：“姑娘如何確定覓師叔祖要對青丘不利？”
凌月道：“我自然有自己的根據。”
水重凜也不再繼續這話，只道：“如今覓師叔祖已經逃離蜀山，就算他想對付青丘，也與我蜀山無關。”
“哦？”凌月道，“掌門現在還不是口口聲聲喊着‘覓師叔祖’？”
水重凜一頓。
“我年紀小，說話沒有輕重，掌門請別計較。這有的關係吧，可不是說斷就斷的，您說是吧？”凌月越發開心地說着，“兩敗俱傷沒有好處的。”
即使蜀山馬上宣佈與覓雲詩斷絕關係，但只要覓雲詩敢對青丘下手，她就敢來一套“仗勢欺人”。雖然凌華不一定會真幫她，但並不妨礙她現在威脅眼前的人。
水重凜當然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本來覺得小徒孫還有幾分乖巧的模樣，現在簡直就是讓人牙癢。不過她也沒說錯，即使帝君不會放縱她無理取鬧，青丘的九尾娘娘殺來也夠蜀山頭疼一番了。
見他不說話，凌月又緩和了語氣，道：“況且，只是‘百年之內’，若覓雲詩沒有動靜，掌門也無需援手不是？”就那老頭的模樣，她纔不相信他會忍到那麼久。
水重凜一咬牙，道：“好！不過老夫也有兩個條件。”
凌月笑道：“請說。”
水重凜道：“一，百年之內，青丘不可做任何有害人間的事！若有一人喪生青丘人之手，此約即刻作廢。”
凌月道：“那若是有罪之人呢？”
凌月挑眉：“可。”
水重凜繼續道：“蜀山只會出手援助，但絕不會對覓師叔祖下殺手。”
凌月想笑，道：“若他殺了蜀山弟子呢？”
“……”水重凜道，“這是我蜀山的事。”他本想反駁這囂張的小丫頭兩句，但她說的不錯，覓雲詩對青丘狐族尤爲憎恨，若是有人擋了他的路，即使是門下弟子，也不安全。
最好還是多派些人出去，能得到他的行蹤也好，蜀山不能因他再度陷入爭端之中。
凌月點點頭：“嗯、可。”
水重凜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撇過臉去，雙指成劍，一股隱紅的靈氣溢出，在空中書寫着文字。
洋洋灑灑寫了幾行，指尖靈氣一收，水重凜隨即取出一枚竹牌，虛空中的文字落入其中，印下泛紅的痕跡。
一切完畢，水重凜將竹牌放到凌月面前：“此乃言契，大可不必擔心老夫騙你。”
“掌門言重，凌月怎會不信。”嘴角的笑意像是偷了腥的貓，凌月麻溜地將竹牌收了起來。
水重凜覺得太陽穴跳的更厲害了，道：“姑娘回去休息吧。”
凌月起身告辭，方走兩步，突然又聽水重凜道：“等等！”
腳下一頓，凌月轉身一臉茫然：“掌門還有何事？”
水重凜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突然拿出了什麼扔了過來。
凌月下意識接住——是一塊玉闕，上首刻着一隻水麒麟，玉面上已經皸裂成無數小塊，看輪廓是個人形。
玉闕暗淡無光，入手也如拿着一塊石頭一樣，凌月隨手一翻，背面刻着三個字——“沐祁翎。”
猛地一怔，凌月無意識地將它緊緊握在手裏。
“這是祁翎的玉牌，你……拿走吧。”水重凜長嘆一聲，道，“你問步崖，便知道有何用了。”
凌月默默看他一樣，拱手道：“多謝掌門。”態度變得恭敬許多。
水重凜微微頷首，凌月退後幾步，轉身出門。
步崖站在來時的路口，看見凌月出來便迎了上去，道：“掌門可有爲難姑娘？”
凌月道：“沒有。”
步崖暗自鬆口氣，道：“那就好，我送你回去吧。”
“嗯。對了、步叔叔，”凌月拿起玉闕，道，“這個是……”
步崖道：“掌門給你了？”
凌月點頭。
“其實就算這次你不來，我也會想辦法拿它去找你。”步崖一邊說着，一邊領着她往回走，“這玉闕乃是蜀山人的身份象徵，入門弟子需滴血入玉，便可正式成爲蜀山中人。玉闕中有我蜀山獨有的禁制，可用來辨別弟子身份，以防他人假冒入山，若有弟子身隕，他的玉闕也失去靈氣……”
就如她手上的玉闕一樣……
凌月默默握着，一言不發。
步崖頓了頓，又道：“玉闕實則也是一種契約，它會保留契約人的一抹虛魄，若是以血脈至親之人的血滴入，那抹虛魄便會再現。”
凌月眼眸一亮，道：“那我可以……”
不……虛魄再現，那豈不是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眼神微黯，凌月腦子裏糾纏不清，一時落寞非常。
步崖察覺到她的異樣，慢慢道：“人死如燈滅，虛魄就是燈滅時的幻影，能留在心底的、卻是人的思念。”
凌月一頓，擡眼笑道：“多謝步叔叔。”
步崖溫和一笑，突然腳下一頓，看着前方。
凌月順勢看去。
路徑那頭，素衣謫仙靜立前方，墨發雲袍，傾盡一世繁華。
他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夜眸中一片平靜，步崖卻在看見他的一瞬間猛地心底一寒。微咳一聲，步崖對着凌月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凌姑娘，告辭！”說罷立刻消失，快得讓人來不及回聲再見。
凌月走上前，笑得尤爲乖巧：“凌華。”
他看她一眼，轉身往回走。
凌月默默跟上，偷眼看他——脣角抿着極輕的弧度，讓他溫潤的臉上多了一點冷毅，不過仍是好看的很。
他是有些生氣的吧？畢竟她的傷還沒有完全好，而蜀山對她來說，危險總會大於安全。不過看他的反應，好像並不打算開口責備她，是因爲她長大了？
凌月偷摸地笑着，視線幽幽向下。他隨意放在身側的手，纖長皙白，偶爾有光從指尖反射，讓她垂涎的緊。她看着他微擺的弧度，看準時間伸手向前。
一握。
小手裏的大手一頓，默默地握了回來。
嘴角越咧越大，凌月根本忍不住，偷偷扭過頭去。凌華暗自瞟一眼，剛好看見她咧到耳朵的笑容，不由也柔了脣角，輕輕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