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從雲端深處向下眺望着,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冠,隱約能看見屬於妖族的結界。以她的修爲,暫時還不能看破它。
兮兮跳躍着往山裏跑去,口裏道:“啊!終於到了!”
凌月眉間微蹙,實在不明白它爲什麼這麼激動。然而兮兮中氣十足的聲音遠遠傳來:“再也不想看大人們膩歪了!”
嘭!
臉頰瞬間滾燙,凌月飛速看一眼身側那人,急忙忙地追上前去。
凌華靜靜看着,脣角微揚。
凌月一把將兮兮抱進懷裏,一巴掌使勁揉上了腦袋。兮兮四隻提議亂飛,嗚嗚抗議:“啊……小姐姐!欺……唔……負!唔唔唔……”
讓你亂說話!凌月越發用力,一路下降,走入山林之間。
這一路過來花費了近兩月的時間,與他一起閒遊人間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好,讓她都有點不想再去想其他了。凌月私心覺得兩人的關係確實變得親密了許多,但被這小不點說出來就有些羞赧了,況且她一點都不想帶着它,礙事的時候太多了!
在山林中走了一會兒,消停下來的兮兮老老實實地待在凌月懷裏,聽着林間清悅的鳥鳴聲,小耳朵忽閃忽閃的。
凌月也無心再鬧了,越靠近結界範圍,越是覺得忐忑不安。
山林間,一個破破爛爛的狐狸石像斜靠在一顆樹下,青苔佈滿半邊身子,臉上眯着的狐眼帶着狡黠的笑意。
凌月駐步,擡眼看看四周,此時卻看不見結界。
轉眼看着身後,凌華慢慢走來,看着她不自主蹙着的眉頭,微微淺笑:“別擔心。”
凌月心安許多,笑着點點頭。
凌華走到狐狸石像跟前,指尖一縷光影飛入狐狸額角。
片刻之後,只聽一陣低低的轟鳴聲在林間傳蕩,石像慢慢睜開了眼。
密集的樹木入水波扭曲起來,眨眼之間不見了身影。狐狸石像端坐在眼前,身上的青苔與破爛的痕跡全然不見,一座村鎮出現在眼前。
白牆青瓦,綠樹成蔭,清澈的河流穿梭其中,幾縷炊煙,幾道殘影,完全就是一個普通的山村一般。
凌月沒有過多打量狐村,石像後,一人正站在那裏。他身材高挺,一襲黑色勁裝,五官分明,成熟英俊,只是面上毫無表情,好似不好親近的模樣。
他直看着凌華,上前行禮,乾巴巴地道:“恭迎帝君,因族長老邁,近日身體不適,故此不能親自相迎,還望帝君見諒。”
凌華道:“無妨。本君突然打擾在先,族長切莫上心,安心歇息便是。”
凌月默默翻個白眼,他們分明就是故意的。看來塗山比青丘還不樂意與仙界人來往,想必也是塗山老祖帶出來的。
轉眼就看見那人直起身來,微一側身讓出路來,正想說話卻擡眼瞟了過來。
凌月與他四目相對,就見他面癱似的臉上猛地一震,緊盯着她,腳下不由自主朝她走來。
“湄……”
凌月默默看着他,在他又近了一步時,直接往凌華身側一藏。
狐族人一瞬間回過神來,猛地止步,但眼神還是在凌月臉上看着。凌月也不在意,學着他的面癱對視回去。
他慢慢恢復平靜,又在她和凌華的面上掃看幾眼,退回去側身引路:“帝君請。”
凌華默聲頷首,那人便轉身頭前帶路。
凌月伸手暗暗牽住凌華衣袖,跟上他的腳步。一路走着,越發覺得有許多道目光從各處傳來,黏在她身上,這讓凌月頗感不適,但她仍是舉目向前,一副絲毫不知的模樣。
凌華餘光看在眼裏,眼中滿是溫柔。
村子東段有着一處豪宅,儼然是個重要的地方,那人領着他們進了正屋,請人入座後方道:“帝君稍候,在下這就去請族長。”
凌華淡淡道:“有勞了。”
“不敢。”那人說着,吩咐侍女伺候,自己則出去了。
凌月這才四處打量着屋子,感覺和人族的屋舍並無二致。懷裏的兮兮小鼻子裏一哼,道:“不是說塗山狐討厭人族麼,怎麼還住和他們一樣的屋子,怎麼不像狐狸一樣住山洞啊。”
這分明是在不滿塗山對“帝君”的態度。
小東西知道凌華不在乎,但不說一句,它心裏也不舒坦。凌月好笑地揉着它的小腦袋,道:“還好他們也住房子,我可不想過來還要住山洞哦。”.七
兮兮眼珠子一轉,彷彿被說動了,這才住了嘴。
屋外有腳步傳來,凌月趕緊站到了凌華身邊,安安靜靜地像是他的隨身侍女一般。
凌華瞟她一眼,見她眼底涌動着不安,也不再開口,或許她離他近些,才更心安。
老者在門口擡起眼,一眼便看見了凌月。
凌月微微一震,血脈中彷彿有奇異的感覺縈繞。
老者駐足,已有幾分渾濁的雙眼映寫凌月的容貌,彷彿再也無力行走。他看着她,眼中的神色深沉而複雜,凌月甚至分不出有多少情感在其中,只覺得他的目光太過沉重。
“湄兒……”
許久,老者似哽咽着,吐出一個名字。
凌月心裏突然刺痛,閉口不應。
“湄兒……回來了……”老者根本看不見凌華,只緩緩說着,木杖微微顫顫地向前一杵。下一刻,老者停住,眼中不多的光芒又渾濁起來,他仍看着凌月,微微搖頭:“不……湄兒……湄兒已經不在了……她已經……死了……”
心口的疼痛變得劇烈,凌月只覺眼前的陽光渙散了一下,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兮兮突然覺得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鬆動,小蹄子趕緊抱了上去,才免遭落地之災。
小姐姐?
兮兮擡眼看去,感覺小姐姐下頷微緊,強撐着回了神。
老者也撐死了幾分精神,又走近了幾步,對着凌月道:“孩子,你……從哪裏來?”
凌月重新抱好兮兮:“不知。”
老者彷彿並不在意她的回答,又道:“你可是來尋親的?”
是?不是?
凌月張張口,卻完全不知該回答什麼。
湄兒死了?她爲什麼會死?這個老人又是誰?他看起來那麼在乎湄兒,那爲什麼湄兒死了,她卻被丟出族羣?
難道她就不配在這裏活着?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凌月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她緊着眉,緊盯着眼前的老者,但心頭所有的憤怒與痛苦仍舊無從宣泄。
老者看着她,眼神依舊複雜,他轉眼看向凌華,垂首行禮,口中道:“老夫年事已高,有失遠迎,請帝君恕罪。”
凌華道:“族長言重了。”
老者擡頭,直接道:“敢問帝君,這孩子從何而來?又爲何跟在帝君身側?”
凌華道:“她是本君十六年前在塗山外山撿到的,如今大了,也該知道自己的身世。既然是在塗山外山撿到的,本君就特地來這裏找找,這塗山山脈向來是你九尾狐屬地,本君自然需要你們的幫助,不知族長可知十六年前這附近有無狐族丟失孩童的?”
在他說話的時候,老者就開始渾身顫抖,險些站不穩,還是身後那黑衣男人趕緊上前扶住。凌華卻當沒看見一般,自顧自地說完。
老者也不在意其他,雙眼迸發着光芒,看向凌月,迫不及待地道:“是她!就是她!湄兒的孩子!她是湄兒的孩子!”
他顯得很激動,身體的顫抖止不住,且越發地劇烈。黑衣男人趕緊扣住他的心口,道:“族長!冷靜!冷靜!”
老者的模樣嚇到了凌月,盤桓心頭的負面情緒霎時消散,下意識地想要過去攙扶,可在踏出半步的一瞬間,凌月又停了下來,無措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裏流露出一些擔心,而緊看着她的老者卻看得很清楚。他心頭酸澀不止,在她的眼神中慢慢平靜下來。
重新站穩,老者看着凌月,道:“孩子……”他有些慌亂,彷彿不知從何說起,臉上的褶子皺了皺,“孩子,不會錯的……不會錯的,你是我九尾狐族後人,你的母親叫湄兒,她……”老者狠狠一呼吸,彷彿下了絕大的勇氣一般,“她是老夫的女兒,你是老夫的親孫女!”
凌月雙脣動了動,看着看着向她伸來的手,卻是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退。
老者眼裏閃過一絲受傷,微顫又蒼老的手默默地垂下。
凌月有些於心不忍,但仍舊默聲站着。
素白衣裳突然擋在自己眼前,凌華低眼看着她,眸中的星光點滴盡是溫柔。堵在心口處的氣息緩緩散盡,凌月對着他淺淺一笑。
凌華轉身,道:“本君這幾日趕路匆忙,若族長方便,請替我二人安排一個休息的地方。其他事情、等她歇好之後再說,如何?”
老者趕緊點頭:“對、對!帝君一路操勞,是老夫招待不周!常鈺啊!”
黑衣腦子應聲:“族長。”
老者道:“快,快去安排廂房!”
常鈺道:“是!”
他轉身出去,老者對着凌華、眼神卻看着凌月,道:“還請帝君再稍等片刻。”
凌華道:“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