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回過神，道：“前輩是……戰神？”
男人微微一笑，道：“小丫頭，你那玉……可否借我看看。”
凌月看看手中的玉，小跑幾步上去：“前輩，給。”
男人接過，拿着青丘玉慢慢摩挲着，神情上陷入了沉思。
凌月退開一點，又仔細地將他端詳了一遍。戰神果真英姿不凡，雲昭家祠堂裏的畫像多不過其五分神韻而已，與九姑的絕色一起，當真是天作地和，般配之極。
男人看的極爲入神，凌月站地久了，渾身又開始隱隱作痛了。偷偷打量了一下週圍，居然連一個休息的地方都沒有，凌月無聲而嘆，動作極慢地往地上坐去。
沒想到這麼輕柔的動靜仍是打擾到了男人，他擡眼看她，道：“這是寒燁打傷的？”
還沒有完全坐下去的凌月默默點個頭，想了想，直接坐穩了。
男人沒有怪罪她的無禮，垂眼看着小獸，喚道：“睚眥。”
小獸翻起眼看他，又看了凌月一眼，慢吞吞地站起身，弓着身大大的一個哈欠後才踏着爪子往外走。
凌月驚訝地指着它，道：“睚……睚眥？”
始龍之二子，性剛勇猛，嗜殺好鬥，尤喜天下神兵利器，鬥恩必償，點仇必報，名謂“睚眥”。
“它本是我所用的佩劍‘軒轅’的御守之獸，封印九兒之時‘軒轅’遺落，它卻是一直跟着我的。”男人說着，拿起青丘玉轉口問道，“小丫頭，這是九兒給你的？”
凌月點點頭。
男人道：“九兒她……可還好？”
凌月又點點頭，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對了，”男人笑了笑：“我乃蜀地人士，複姓百里，名煜封，蒙百姓錯待，敬一聲‘戰神’，實則愧之之極。”
百里煜封自嘲一笑，道：“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凌月忙不迭地站起身，行着禮道：“晚輩凌月，見過戰神前輩。”
百里煜封道：“我是個粗人，小丫頭不必拘謹，何況你身上帶着傷，這般拘謹不難受嗎？”
誠然傷勢的確讓凌月有所不適，但這個地方顯然沒有可供休息的東西，現在站都站起來了，總不能再坐回去吧。
正想着，身後傳來一陣響動，凌月轉頭看去，變大了的睚眥叼着一把椅子仰首挺胸走了進來，放在了凌月身邊，然後一扭頭把背上的毛墊子甩了上去。
做完事後，迅速縮小身體，重新趴到了戰神腳邊。
凌月目瞪口呆的看着它這一系列的操作，儼然覺得訓練有素，毫無龍子的形象。不過既然都拿來了，她也沒有多客氣，動手把墊子鋪整齊了，道：“晚輩逾越了。”
說着也就坐下休息了。
“小丫頭，”百里煜封道，“能跟我說說，你和九兒之間的事嗎？”
凌月慢慢講起了與九姑之間的事情，百里煜封再次摩挲起青丘玉，靜靜地聽着。
約摸半刻鐘後，凌月覺得說的也差不多了，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的時候，百里煜封忽然道：“是我對不住她……”
凌月疑惑地看看他，明智地選擇不開口。
“九兒是我見過的最可愛也最善良的姑娘，雖然她是隻狐妖。”百里煜封淡淡說起，眼裏的遙遠像極了九姑的相思，“那還是妖怪盛興的時代，蜀國多年戰亂，血氣、怨氣、瘴氣在這片國土上滋生出越來越多的妖怪，它們以人爲食，弄的人們終日惶恐，身爲仙家弟子，我自當斬妖除魔，保護百姓平安。”
百里煜封道：“我遇到九兒時，是聽說某個村子出現了強大的妖物，待我趕到的時候，九兒已經將被抓走的孩子們都救了回來，順便還把妖物的屍體帶了回來。我知道她是妖，而且是一隻極其強大的妖。我不明白身爲妖族的她爲什麼要救人，當時在我眼裏，非我族類，通常都是敵人。”
“我與妖族的戰鬥極多，知道有些有些妖族心智極高，極爲擅長僞裝，這種妖族更爲可怕，所以，我便覺得她就是這種妖物，她一定是爲了某種目的，纔在這裏裝模作樣。”百里煜封回憶着，手指仍摩挲着青丘玉，“於是，我一路跟着她進了深山，與她打了一架。”
這還是真是有夠簡單粗暴的，萬一打死一個怎麼辦……凌月忍不住暗自想着。
“我輸了。”百里煜封露出一絲寵溺的表情，“幸好……那時候我還不是她的對手……”
“她沒有殺我，只是和我做了一個約定。”百里煜封道，“她說她可以跟着我，如果我發現她殺了人，她便任我斬殺。她說話時，笑地極美，從那時起，我心裏便再也沒有旁人的位置了。相處越久，我便越想帶着她遠離一切，找一個無人打擾的地方，和她過完一輩子。可是我沒能做到，終究是害了她……”
百里煜封無聲長嘆：“我中了蠱。”
凌月眉眼一跳。
百里煜封道：“那時蜀國戰亂已定，國內也是一派欣欣向榮，蜀王便應了我卸甲歸田的請求，於是我帶着九兒回了百里家，我並非一定要家裏人接受纔會娶她，只是想帶她去見見我的家人，再與我的塵緣告別。”
“這是我此生最後悔的決定。”百里煜封握緊了青丘玉，“我的表妹不知從何處得到了奇蠱，又因我不曾懷疑過家中人，被她輕易種下了蠱蟲，在我眼裏，她便成了九兒，我擁着她卻被九兒撞見，她傷心離去，我才發現自己中了招。那種蠱很是詭異，爲了解蠱我花了不少時間，但是等我成功解蠱、準備去尋找九兒的時候，蜀王突然找來，說這些時日，有隻九尾狐在大肆屠殺百姓，所過之處，無人生還。以它的軌跡來看，正是往青丘方向。他命我即刻領軍前往青丘，討伐九尾狐。”
“我並不相信九兒會屠殺百姓，但蜀王也不會相信我的說辭，若我不接下軍隊，蜀王也會讓別人領軍前去。我不能讓九兒的族人與蜀國開戰，我要找到她，才解開誤會，去尋找這一切謎團的始作俑者。”百里煜封道，“但我沒有想到，就在離青丘不遠的地方，蜀山與一衆仙派也集結了一批人，在蜀王的請求下與蜀軍一起，勢要清剿青丘國。我幾次潛入青丘，都沒有見到九兒，再見時，卻是與她在青丘山頂一戰。那時我能察覺九兒與平常不同，交手之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九兒似乎被某種東西影響了，那東西控制着她全力戰鬥，彷彿要耗盡她所有的力量纔會罷休。我知道九兒定是被人算計了，我也知道若非是被我傷了心，九兒也不會輕易中招……”
百里煜封：“我想盡辦法也沒能制服九兒，最後唯有將她封印，不曾想，這一封就讓她在湖底這麼多年……”
“若不曾遇到我……”他低聲呢喃道，“她該是多麼的肆意瀟灑……”
若不曾遇到我，他是否也該自在隨性，瀟灑地做着他的仙界帝君。
可是……
凌月輕聲一笑，道：“若不曾相遇，又怎會相知相許，怎會珍惜彼此，怎會在分離時牽掛彼此。相思再苦，也捨不得忘記吧。”
百里煜封微微怔住。
“人間風月多蒼涼，尤喜年少戰衣郎，山南水北盡思意，不悔萬古閉門居。”凌月站起身，一字一句道，“戰神前輩，九姑……她在等你……”
“不悔……相思……”百里煜封突然轉身，走到棺槨面前，扶着棺槨邊緣，陷入沉默。
睚眥看着他，默默地過去蹭了蹭他的靴子。
百里煜封淡淡道：“我已經……回不去了……”
凌月一愣，道：“可是九姑說，只要前輩將天狐丹煉化，就可以借屍還魂，到時候，塗山老祖是攔不住前輩的。”
百里煜封低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煉化天狐丹，那九兒又還如何？”
凌月道：“沒有天狐丹，封印解開後，九姑迴歸狐身，若想再次化身唯有再次修煉。”
“是九兒這般與你說的吧？”
凌月點頭。
百里煜封道：“數千年已過，封印早已沒有那麼牢固了，九兒沒了內丹尚且不提，就是她那已成九尾的妹妹和寒燁二人，便能輕易解開封印，可是他們卻沒有那麼做，你猜是爲何？”
凌月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口裏回道：“是……九姑不願？”
“也有這一方面的原因，九兒或許攔得住她的妹妹，但她決攔不住寒燁。”百里煜封道，“寒燁之所以不敢擅自解開封印，是因爲九兒的狐心蠱仍未解開，若此時解開，狐心蠱也會隨着她醒來。”
凌月詫異道：“這麼多年都沒解開？！”
百里煜封道：“蠱術本是九黎族特有的一種巫術，從古自今，旁人知之甚少，更不用說解法了。當年我將九兒封印，九兒也用天狐丹護下我的魂魄，朱紫不知天狐丹在我的身體裏，便想破開封印奪取，被寒燁攔下。在寒燁的逼問下，朱紫才透露這是她專門尋來對付狐族的狐心蠱，她並不清楚該如何化解。”
凌月憂心忡忡：“難道就毫無辦法了？”
“不是。”百里煜封轉眼看來，“這些年，寒燁幾乎走遍了整個神州，尤其是巫蠱盛行的南疆地帶，只爲找到能解開狐心蠱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