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憑舟盯着茶盞中的葉片微微出神。他將手伸出窗外,從探着花枝的小樹上掰下一根分叉。

    小小的樹枝上還帶着幾片搖搖欲墜的黃綠的樹葉。

    沈憑舟看也不看地就把它們全都擼了下去,用樹枝的尖端在茶碗裏一攪,挑出一片深褐色的茶葉來。

    越西辭看着他的動作,“這是……茶葉啊。”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跟不上進度。沈憑舟說茶裏有東西,然後拿樹枝挑出一片茶葉來?

    “這不是茶葉。”沈憑舟手裏拿着樹枝,在茶盞中挑出了更多的葉片,“這是曬乾炮製後的醉心花葉。”

    “醉心花……”越西辭低聲呢喃,呼吸漸漸加重,眼神茫然慌亂,無措地往後退着。

    房間不大,她才退了三步,便一腳絆上一隻木凳,跌坐在地上。

    “是……是毒藥”

    越西辭強迫自己穩下心神,囫圇着從地上爬起來,聲音中依舊帶着濃濃的恐懼。

    “有人、有人要殺我”

    “不一定要殺你。”沈憑舟將茶盞中的醉心花葉全部剔掉,低眉望着茶湯。

    瑩瑩茶湯反映着他一雙凌厲的劍眉,幽深的雙眸中閃過一抹決絕的殺意。

    “醉心花的毒素全在花蕊,且若不是一次服用大量不會致命。這裏只有花葉,還泡在茶水中稀釋了不少,只會起到迷幻心智的作用。”

    越西辭的心情並未因爲沈憑舟的解釋而輕鬆。她站在沈憑舟不遠處,兩股戰戰地微低着頭,兩眸空洞,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死裏逃生的後怕。

    沈憑舟斂下眼中凜冽,那杯茶放在一旁,“小丫頭,你這兩天可有多夢易醒,心緒煩躁?”

    越西辭的腦海中再次閃過那些夢中的情景,沮喪地點點頭。

    “事實上,我正是因爲這些事才叫岫玉請你來的。”

    不僅僅是那些她在睡着時出現在她腦海中的夢魘,還有那些,她明明清醒着,卻還是會出現在她眼前的夢魘。

    越西辭分不清那些畫面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她只知道再這麼下去,她恐怕還沒等到那碗毒酒,就先精神分裂成了個瘋子。

    她一直以爲這些是那些她沒有繼承到的原主的記憶在作祟,難不成事實上,是因爲有人在她的茶水裏下藥嗎?

    沈憑舟沉吟片刻,拍了拍手。

    岫玉應聲而入,“爺,姑娘。”

    “岫玉,壺裏泡的茶葉是哪來的?”

    岫玉不明所以,福身稟告道,“回爺的話,是從正院領來的份例。”

    “你昨日纔來,這份例是誰去領的?”

    “不是誰去領的。”越西辭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中的迷惘漸漸散了去,透出一股清亮,“是夫人着人送來的。”

    越西辭已然理清了頭緒,她扶起那隻被自己絆倒的凳子,一副早就軟了的腿總算是找到了支撐,一直繃着的一口氣也舒了出來。

    “是夫人……可是爲什麼,爲什麼要給我下藥,這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啊?”

    沈憑舟的面上也是困惑。

    按照他所掌握的情況,越西辭的推測不無道理。

    如果她的存在對丞相毫無用處,又何必千里迢迢地將人帶來京城?

    “爺,這茶裏有藥?”

    岫玉的臉色也十分難看。

    “奴婢辦事不力,請爺責罰。”

    岫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周身縈繞着一股名叫後悔的情緒。

    “這事不怪你。”沈憑舟淡淡說着,“讓你來相府的那日也是我與太子臨時起意,況且我們從未在相府佈置,你獨木難支,有所疏漏,不是你的錯。”他頓了頓,倏而話鋒一轉,“可接下來,你就得上點心了。”

    “奴婢明白。”

    岫玉羞愧地擡不起頭。茶水一事是她的疏忽,她是奉了爺的命令來伺候越西辭的,誰知道竟然差點把人伺候沒了!要不是爺警覺,這位越三姑娘現在恐怕已經中了別人的招。

    “行了,你下去吧。”沈憑舟擺了擺手。

    他再次端起那盞茶水,一揚手便將茶湯甩出了窗戶。再回頭時候,便睨見了不遠處坐着的越西辭,纔剛在打好的腹稿在眼神接觸到那失魂落魄的小姑娘時一下子消散。

    “小丫頭,別尋思了。”沈憑舟走到她身邊,在她的髮鬢間輕輕一撫。

    一簇淡黃色桂花別在越西辭的鬢間,卻將小姑娘的略顯落寞的容貌襯得越發蒼白。沈憑舟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又是一擡手,將越西辭鬢間的桂花掃落。

    他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過幾日立秋,皇后娘娘便會順着太子的意賜下宮娥。我會再趁機在你身邊安插些人手。”

    越西辭的臉上稍稍恢復了一絲血色,沒有答應“好”或者“不好”。她漠然地盯着一地的黃色桂花,長嘆了一口氣。

    “她沒在我的喫食中下毒藥,有兩個解釋。”越西辭擡眸看着沈憑舟,眼中已經不再是失神惘然,清明漸漸回籠,仔細地分析着,“第一,她不敢殺我。第二,我對她還有價值。”

    沈憑舟微微勾起嘴角,眼中劃過一絲讚賞。

    “我個人更傾向於後者。”越西辭微眯着眼,回想着昨日丞相夫人那種估價似的眼神,好笑的望着沈憑舟,“沈世子,我記得你也後院空虛,沒有娶親叭。”

    沈憑舟的嘴角的笑容一滯,心底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顯然也聽懂了越西辭的言外之意。

    “這位丞相大人的胃口可真不小。”他壓下那股邪火,臉上原本讚賞的笑容轉而成了譏誚,沈憑舟冷哼一聲,“不過我倒是覺得你說的兩種情況都有可能。這畢竟是京城,不是草……肅州。京城的高門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就算府邸中死了個丫頭,不出半日也能傳遍京城,更不要說是沒了一個主子姑娘了。”

    越西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覺得沈憑舟說的很有道理。雖然她的庶女身份將她困在了丞相府的內院,但卻也不失爲是她的一道保命符。

    她想了想,猛然記起了她叫沈憑舟來的真正用意,“我那位二姐姐也很有問題。”越西辭很是認真地盯着沈憑舟,“她今天特意過來,言語間對你我的關係多有試探。”

    這話倒是激起了沈憑舟的興趣。丞相府被越相和守得鐵桶一般,他對丞相府中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流於表面。

    他回想起前日見到的越南詩,怯懦柔弱、謹小慎微。

    那樣的人還會來找越西辭探口風?

    沈憑舟擡了擡下頦,劍眉微挑,“她來試探什麼?”

    “問你我之間的關係唄。”越西辭聳了聳肩,左腳伸了出去,百無聊賴地碾着落在地面上的黃色小花,“我告訴她咱們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沈憑舟滿腦子都是那句“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眼中一陣恍惚。本已經被他壓下去的情緒忽地又翻涌上來,將他腦海中的空白填地滿滿當當。

    越西辭“哈哈”笑了兩聲,看着沈憑舟有些僵硬的表情,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不介意吧。”

    沈憑舟慌忙搖頭。

    “不介意,不介意。”沈憑舟垂在身側的手指悄悄蜷起,又叫他悄悄地背到了身後。

    越西辭說和他一見如故,他還能介意些什麼呢?

    越西辭沒注意他那些小動作,她站起身走到牀邊,看着那一株被沈憑舟掰下一節花枝的小樹。

    大團大團的桂花將細弱的樹枝壓地極低。清風一送,便將濃郁的桂花香氣送到了她的鼻尖處。越西辭深吸兩口,一直低落的情緒被這濃濃的花香感染,心裏輕快了很多。

    又是一陣風吹過,送來更加濃郁的香氣。越西辭一時不察,連着打了兩三個噴嚏。

    身後的沈憑舟聽到動靜,左右看了看,從衣架上扒下來一件衣裳,趕忙走到了越西辭的身邊,把衣裳披到了她身上。

    他急急地說道:“是不是風太大吹着了,趕緊披上點。”

    越西辭推掉他的手,惡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花團,朝着沈憑舟告狀。

    “它害我打了噴嚏,你替我把他們都薅下來,過兩天炸成桂花醬,做成桂花糕,讓它們物盡其用,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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