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卞西坐在一旁喝着茶,表情冷淡地看着窗外來往的腳伕和走販。
常璃立刻“噔噔噔”跑下樓梯,幫她一起把食材搬到後廚。
“傻丫頭,你爲什麼不請卞西幫幫你?”
阿桐拍了拍手裏的灰:“小姐不是說,他是貴人家的侍衛,只負責保護小姐性命無虞、能偶爾給貴人做飯嗎?”
她臉皮薄,覺得卞西沒在自家小姐手下當差,不好隨意使喚。
“話是這麼說……唉!”
其實常璃也是這麼覺得的,所以她才從這幾日的盈利中,拿出了一些,想要給卞西。
可卞西卻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理由是他只領太子發的那一份俸祿。
常璃一時拗不過他,爲了避免弄得像自己賄賂他一樣,只好罷了。
看來還是要再給店裏請個幫忙的人手了。
今日是常璃開業的第四天,按照她原來的計劃,新店開張的折扣在這一天就結束了,所有的喫食都將恢復原價。
有個前兩日都來光顧的熟客汪氏,今日也早早地排在了第一個,她點了幾個前幾日一直買的肉包子。
等到常璃一算價格,她皺起了眉:“常姑娘啊,昨日也是五個包子,分明只要十文,怎的今日要十五文?”
常璃隔着騰騰的霧氣衝她溫和地笑了笑,指了指桌子旁邊貼着的字解釋道:“汪夫人,前面幾天您來買包子我就說過,新店開張是打八折的,早餐的優惠更多,每個包子都少了一文,這是我在虧錢做生意呀。如今優惠結束,我也要做生意不是?”
那汪夫人看了眼手裏的包子,有些糾結。
她確實記得常璃之前說過優惠的事情。
可是她家相公還在寒窗苦讀,她每日就靠着那麼些辛苦繡出來的帕子換錢,日子本來就拮据。
原來美味居的喫食和別家價格一樣、味道還更好,她樂得過來買,可是如今每個包子都貴了一文,他們一家的早飯開支就直接比從前多了一半。
“夫人!快些吧,我們還餓着呢!”後頭有人催促汪氏。
汪氏看了眼常璃笑眯眯的漂亮眼瞳,小聲問:“常姑娘,可否……還是按照昨日的價格賣給我?”
她問的略有些不好意思。
常璃笑容不變,輕輕搖了搖頭,也小聲回答她:“汪夫人,不好意思呀,我也是要努力養活自己的呀。”
同爲“養家人”,汪夫人倒是也理解常璃。
於是她只能安靜地放下包子離開,留下一句“謝謝姑娘,這些包子我就不要了”。
常璃看着她的背影,心頭小小地起伏了一下。
後面客人的反應卻遠沒有這麼平靜溫和了。
有人十分不樂意地付了錢,還附贈幾句埋怨和牢騷:
“你家包子憑什麼比別人家貴一文?”
“以後再也不來買了!”
更有個尖酸刻薄的男子,直接把包子扔回常璃身上,白白胖胖的包子咕嚕落地,沾了一圈灰,被蹲在街角的乞兒拾了去,轉身消失在了巷子裏。
“呸!什麼破包子賣這麼貴!你這姑娘,年紀不大,心眼忒多!”
罵完,他又吊着細長的眼睛,把眉毛皺的直衝雲天,朝後頭排隊的顧客吆喝:“別買了別買了!這家黑心店鋪,包子比別家貴多了,再也不買了!”
常璃冷了表情,平時那股如小太陽般溫暖可親的氣場陡然消失了。
初春和煦的晨光中,她的側臉剔透如冷玉。
“您收了對街多少銀錢,過來攪和我的生意?”她聲音極高、極清脆,穿透了附近的長街,讓在場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這三日以來,凡是來我店中的客人,結賬時都聽我說過新店開張有優惠的事情,您怎麼今日才知曉?是今日專門奔着砸場子來的吧?”
其他客人紛紛點頭。
他們也記得,這位老闆娘確實說過打折的事情。
“要我說呢,這人啊,還是別整天琢磨那些歪門邪道、喫力不討好的事情,倒不是說得不到好處,主要是啊——若沒能得逞,只能顯得自己太蠢。”常璃擡了擡下巴,直視着對街那家探頭探腦的包子鋪老闆,冷冷拉了拉脣角。
那包子鋪老闆被她看的一個縮頭,大概是覺得這樣顯得心虛,強行挺直了腰桿。唯有眼神沒個焦點,到處亂晃。
常璃頭一扭,衝面前的長隊嫣然一笑,剎那寒冰消融、春回大地:“來來來諸位尊貴的客人,今兒姑娘我心情好,全場繼續八折!!!”
今天的客流量延續了持續增長的良好勢頭,常璃抽空看了一眼系統的統計,發現已經突破了200,正式向300人進發了。
兩三天才能有一百客人,到一天就快一百了!
食材眼瞧着不夠,常璃便又把卞西派出去採購了,這次除了採購的預算,她還悄悄把該給他的那部分“工錢”也混入其中,想着等卞西回來還錢的時候,就可以拒絕說是跑腿費了。
常璃心裏算盤打的飛快,光是算一算大概的盈利就高興得腳下生風,笑容愈發甜美親切。
“這位客官,您想喫點什……?”
看見常子銘的臉,常璃話音中斷。
這不是和她同名的原身倒黴蛋的親爹嗎?堂堂戶部侍郎,怎麼有時間屈尊來自己的小店?這位可是從前嫡女過生日都沒時間看一眼,卻知道陪庶女出去逛街的主。
常璃甜甜道:“哎呀抱歉,那邊有人等我點菜,我先過去啦!”
常子銘就這麼被晾在了原地,連一碗熱茶都沒喝上。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常璃只抽空給他上了一盤花生。
常子銘看着她忙來忙去的身影,最初滿臉不悅。
士農工商——自己堂堂戶部侍郎,女兒居然在外頭開了這麼家館子,做那下等的生意,叫人瞧不起!真是給他常家祖上丟人,還得自己面上無光!
但接着,被晾的時間久了,常子銘子心裏充斥着憤怒。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己一手養大的好女兒,竟然將爲父冷落至此!她的眼裏還有沒有規矩!
最後,等到客人都換了好幾茬了,而常子銘還在原地時,他的表情卻平靜了,滿心的“原來如此”。
原本他是不信國相私下傳給他的話的。
可是怎麼解釋、曾經對自己滿眼依賴的女兒,忽然對自己冷眼相待、甚至不惜分家?
——她定是如國相所說,受了那病懨懨的太子的教唆蠱惑,和自己離了心!
默唸着“養不教,父之過”,常子銘這麼一坐,就到了下午最冷清的時候。
店裏沒了人,常璃也沒了晾着他的理由,做了碗蔥油拌麪,親手端了過去。
“父親,方纔忙,您見諒。”常璃掛着笑,表情坦蕩。
常子銘看了眼麪條上炸的枯黑的蔥,沒有動筷子。
去年他生辰時,女兒也曾做過麪條,他不記得那時自己是怎麼評價的,卻記得麪條並不怎麼好喫。
“嚐嚐吧。”常璃掛着甜甜笑意催他,“我現在做的麪條可好吃了,父親。”
常子銘看了看她的笑靨,拿起了筷子。
他怎麼不記得,自己女兒從前這麼愛笑?
麪條入口,濃濃的蔥油香味傾入味蕾,蔥油的醇厚、麪條口感的綿密,一口下肚,脣齒留香。
微鹹、極香,這碗麪雖然沒有肉,卻勝似有肉。
這碗麪條,比之他曾在宮中喫過的御膳麪條都不差!
常子銘心裏一動,眼裏閃起光,立刻夾起了第二筷子。
一碗麪條下肚,常子銘填飽了肚子,也填平了情緒。
他自認心平氣和、寬宏大量地說:“璃兒,爲父知道你受委屈了。”
常璃撐着下巴,耐心聽他繼續說:“可常家畢竟是你家,族譜上有你的名字、你母親排位也在常府,跟爲父回去吧。”
常璃脣角笑意淡了些:“父親,那裏沒有我的立足之地。庶妹欺我辱我,常夫人處處剋扣於我,您的眼裏只有她們。”
常子銘口中麪條味道散去,回味逐漸從香味、醇厚,變成了乏味的酸味。
父母可訓子女不孝,子女卻不可言父母之過,否則是爲不孝。
常子銘擰下眉梢,下撇的嘴角十分不悅:“你這是指責爲父偏心?”
“是呀。”常璃答的輕巧。
常子銘鼻樑兩側的紋路逐漸被拉長、扯了下去。
難怪那日京兆尹處她如此膽大跳脫、難怪她今日敢這般同自己叫板……
便是太子許了她什麼承諾,那也當不得成!
一個時日不多的儲君,拿什麼兌現許下的承諾?!
常子銘捏了捏鼻樑,嘆了口氣:“罷了。女大不中留。你且隨爲父回府,再去拜拜你母親吧。至於分家之事……此處不便,回府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