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烏緩緩從半空爬到最高處，清輝照在窗臺上，像是鋪了一層霜。
“……五十七，六十九，九十五……一百！”常璃第三遍覈對完賬本，忍不住發出了小聲的歡呼，“兩千兩！”
常璃拽住陸應禹的胳膊，小幅度地晃了晃：“兩千兩了！”
陸應禹猜測她說的是美味居營收，便笑着點頭：“恭喜。”
常璃興奮地難以自制，說什麼也要帶着他一起去庫房裏看一眼，說“再過兩天工錢一付就不是整數了！”
陸應禹提醒他：“常掌櫃莫不是忘了你在江南還有分紅和船廠？”
後知後覺自己是個“富婆”的常璃拿拳頭一擊掌心：“對哦！等江南的錢送到，我又是一條好漢！”
聽見這話的卞西神色有些恍惚：這是什麼奇妙比喻？
庫房在美味居深處，原本就十分堅固，常璃後來讓人進行了加固，四面都是厚厚的牆壁和沉重的鎖，鑰匙只有常璃手上纔有，她離京去往江南時，也曾短暫地將這裏交給汪夫人打理。
鐵索有嬰兒手臂粗細，常璃打開鎖，擺擺手讓卞西幾個等在外頭，自己領着陸應禹走了進去。
她像個巡視領地的貓兒，昂着下巴，步伐穩健到……就差沒有橫着走了。
那股六親不認的氣勢，看得陸應禹忍不住帶笑。
“你看，這都是——我爲你打下的江山！”她慷慨地指了指那一個個光禿禿的木箱子。
陸應禹看了一圈，沒看到一個金元寶的影子，忍不住挑了挑眉。
“咳咳。”常璃小跑過去，把箱子一個一個掀開，推着他去看。
陸應禹配合地說了一串“厲害”、“恭喜”、“生意興隆”之類的好聽的話。
等到常璃高興夠了，陸應禹才提醒她：“若你能早日融合龍珠，便可將這些都放進【虛無】裏。”
常璃：“……那調料什麼的也可以嗎？”
“也可以。”
“！”常璃語氣興奮，彷彿已經看到了金銀在【虛無】中鋪灑一地，各種調料組成一片海洋的壯觀景象。
“那還等什麼！”她挽着陸應禹手臂匆匆往觀竹閣趕，“我們快去修煉啊！”
卞西掏了掏自己耳朵，扭頭用眼神問同伴：常掌櫃說什麼？什麼修煉？
那同伴剛娶媳婦歸隊，不知想到哪裏去了，整個人臉紅脖子粗，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瘋狂搖頭。
於是卞西盯着巴巴地跟着常璃的阿桐，湊過去問：“阿桐，你家掌櫃說的什麼修煉？”
若是旁人來問，阿桐估計只會說一句“關你何事”，對着卞西，她說不出這樣的話，只能悶聲搖頭。
璃姐嘴裏總是會蹦出來各種奇怪的詞，她都習慣了，也從不會去細想。
一個話題就這麼過去了。
然而好不容易找着機會和阿桐並肩走路的卞西並不放棄，眼神四處亂瞄，最後盯上了頭頂那枚白玉盤：“今兒月色真好。”
後頭的親衛用見鬼的眼神看着卞西的背影。
阿桐側頭看他一眼，月光把卞西的輪廓照的挺拔英俊，讓她紅了臉。
“嗯。”她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耳朵發燙，文字般哼哼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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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虛無】之後，常璃照例先開始修煉。
她原本想學些別的東西，可陸應禹不允，只說此法能先將龍珠融合，再言其他。
常璃只有乖乖照做。
眼見常璃進入正軌，原本入定的陸應禹忽然睜開了眼，起身走到門外。
那白日裏樓梯上悄悄離隊的侍衛被陸應禹看了一眼，立刻過來彙報：“那書生名叫夏玦，臨安沂縣人……”
他將白日裏夏玦纏着常璃的原因說了。
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陸應禹瞧那書生態度太過殷勤，才陡然警覺起來。
聽完，他沉吟片刻，吩咐卞西：“明日起，還是讓任七留在美味居，以後便都讓他跟着阿璃。”
卞西心裏嘖了一聲，已經考慮起了回頭如何訛任七這小子一頓了。
照常姑娘這麼下去，太子妃之位鐵定穩了，任七那小子以後鐵定是太子妃身邊親衛統領，這小子好運氣！
在【虛無】中進行的修煉持續了一天一夜，幹勁十足的常璃修煉起來進步神速，那瑩潤的龍珠已經只剩下十分之一左右沒有完全融合了。
離開【虛無】之前，常璃又拉着陸應禹去了一趟“異世”。
——她的調料快用完了。
這次兩人直接出現在了城郊某個角落中，不遠處就是連鎖超市。
卻不知兩人離開之後，他們此前所站立的位置出現了一瞬的扭曲。
一個眼瞳裏金色光芒流轉、五官妖冶的過分的男子出現在常璃和陸應禹消失的地方。
他昂頭，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然後皺眉打了個噴嚏。
“燻人。”他不高興地說，“不讓我過去，自己倒好，總往我這裏跑，哪有這樣的好事？”
摸了摸下巴，他擡手隨意撕開空間，往裏彈入一抹剝離出來的神識。
看着那抹神識消失在盛京上空，金眸男子幸災樂禍地笑了笑，吹了個輕浮的口哨：“有的玩囉。”
話音落，空間裂口眨眼合上。
與此同時，珣王府中。
婢女小心翼翼穿過幾乎半個王府，來到王妃門前稟報：“娘娘，王爺說他命人打包好了美味居的飯菜，就不過來陪您用膳了。”
李彤閉着眼坐在桌子跟前，半晌都沒有動。
她面前的桌上碗筷擺放整齊，原本妥善祛了腥味的清蒸八寶鱸魚因着涼透了，開始散發出淡淡腥味，薰得她蹙起眉心。
那婢女跪在臺階上，沒得聲，也不敢動。
“退下。”李彤冷冰冰道。
她目光落在面前飯菜上。
不過是那麼點口腹之慾，也只有珣王才整日惦記了。
這麼想着，她忽略了心頭一點冷意，也逼得自己忘記了，從前珣王爲了討好她，是如何地整日遍京蒐羅各種喫食了。
婢女連忙起身離開。
門關上的一瞬，有什麼東西從窗外飛了過去，小小的一點金色光芒，幾乎要讓人誤以爲是螢火蟲的星星光亮。
無人在意。
那一點光亮瞬間沒入李彤眉心。
她只覺噁心刺痛一瞬，接着那股腦海裏翻江倒海的怒意像是被誰添了把柴火似的，燒紅了她的眼。
李彤猛地睜開眼，將面前的桌子連同上頭的物件，全部掀翻在地。
“美味居，美味居……好一個常璃！”她狠狠低喃。
聽見房裏噼裏啪啦的凌亂聲響，外頭守着的婢女紛紛縮起肩膀，盯着地面，只盼着自家王妃千萬不要遷怒自己。
想起上一個被王妃拖下去打到半死的同伴，衆人心裏生出一股脣亡齒寒的慼慼然來。
“叫曹林來見本宮！”李彤尖銳的嗓音劃破夜色。
-
沒過幾天，開始考慮減輕自己工作量的常璃找來何恭，商量起了讓他給自己當店長的事情。
不做賠本買賣的何恭開出了一個不低的酬勞要求，並且許諾自己不僅要幫常璃處理店裏的那些麻煩事，還要再幫她調|教出幾個趁手可靠的幫手。
這等於是招了個培訓員回來了。
常璃心裏的小算盤敲的噼裏啪啦，琢磨了沒多久就立刻答應了，果斷先跟他簽了個一年的勞動合約。
甩開了一大片麻煩事情的常璃終於得以全心全意地去研究新的菜品。
趁着科考還沒結束，這半個月以來，任何和科舉套餐相關的菜點都成了支付密碼。
看着百尺客棧整日人滿爲患，其他眼饞的客棧館子也紛紛效仿，跟着推出了各種“魚躍龍門”套餐、“金門玉案”套餐、“一舉成名”套餐，竟然銷路都還十分不錯，也算是買了個盆滿鉢滿。
然而常璃的生意卻一點兒也沒有受到影響，一來她搶佔先機，在百尺客棧中已經攢下了一大批顧客；二來則是文人傲骨在此處發揮了作用。
譬如邵令陽，某次下樓去見母親派來的乳母，在樓下總要被別家的小二招呼——如今他們都知道百尺客棧多得是書生，便通通過來守着，只等着能撿個漏，招攬兩個生意回去。
“這位公子，‘金榜題名’套餐想喫嗎？我們店也有‘魚躍龍門’套餐，價格實惠，味道鮮美，您要不過來瞧一瞧罷！”
那小二笑的一臉諂媚，說話間就湊了過來，做着“請”姿勢的手恨不得戳到人面前來。
有兩個衣衫略微寒酸寫的書生從邵令陽背後出來，聞言咕咚嚥了口唾沫，對視一眼就想往對面過去。
邵令陽當即就冷了臉色：“百尺客棧的‘金榜題名’套餐纔是首創，你們拾人牙慧得了便宜，竟然還敢來別人嘴邊搶食，真是厚顏無恥！”
第一次罵人如此狠的邵二少，比被罵的人還先紅了臉。
——這是他曾經瞧見自家哥哥在外頭同人家女子嬉笑時，說過的最狠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