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宮的路上,祝良宵就一直在想——崇文帝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她想不出來,哪怕是兩世爲人,她也想不出來崇文帝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總是滿腹算計,滿腹心機,他好像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付出過真心,所有人在他眼裏都如螻蟻一般,他不在乎,也不會去在乎。

    他會因爲喜愛而把辰王這個不拔尖的皇子一步步推到臺前,而不會去考慮辰王到底合不合適,也或許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辰王不合適,也或許他心裏對儲君的人選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迂迴婉轉。

    祝良宵入了宮門,不免想起前世的場景,那時候她一身甲冑,在宮門外被大太監搜身,讓她除去所有武器,她進了養心殿之後,崇文帝只是看着她,冷冷的看着,然後問她:“你後悔嗎?”

    悔?她悔嗎?祝良宵有些茫然的覺得——其實是不悔的。

    有何可悔的呢?她爲的是黎民百姓,不是爲了他顧崇延。

    這次她是身着誥命服進的宮,大太監沒有攔她,畢竟現在衛礪可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她身爲衛礪的家眷,無人敢攔她,大太監也是畢恭畢敬,全然沒有前世時趾高氣揚的模樣。

    崇文帝在養心殿中喝茶,看見她進來,也只是淡淡一挑眉。

    祝良宵規規矩矩給崇文帝行了禮。

    崇文帝笑了笑,忽然開口喚道:“祝小將軍。”

    那一刻,祝良宵臉色一白,細細密密的冷汗從她的額角滑落,她望向書桌上坐着的帝王,只覺得周身都冷了下來。

    她最不願意印證的那個猜測,最終還是成了真。

    崇文帝也重生了。

    她閉了閉眼,喚道:“陛下。”

    從這一刻起,她身上的氣質便完全不同了,她完全是一個冷硬的戰士,然而此時此刻她面對的卻不是上峯,而是仇人。

    並且是兩輩子的仇人。

    崇文帝卻彎了彎眼睛,說:“不知祝小將軍對博弈一事,有何見解?”

    祝良宵淡淡道:“臣婦愚鈍,臣婦不知。”

    崇文帝也不爲難她,自己和自己對弈,黑子和白子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祝良宵站在原地,一句話也不說——今日本就是崇文帝傳召的她,雖然說皇帝單獨傳召臣子的家眷多少有點不符合規矩,但是崇文帝本來就不是個守規矩的人,應該說他從來就沒守過規矩。

    他把自己的兒子,想囚禁就囚禁,想放出來就放出來,太子的位置他想給誰就給誰,言官在他眼裏就跟不存在似的,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至於什麼單獨召見,雖說有點不符合規矩,但誰叫他是皇帝呢?

    誰又能拿他怎麼樣呢。

    此時此刻有陽光照進來,祝良宵忽然輕聲問道:“陛下,你曾經問過臣婦,悔不悔,可還記得?”

    崇文帝頓了頓,眯了眯眼:“記得。”

    祝良宵擡眼,鏗鏘道:“悔了。”

    崇文帝落棋的手一頓,他挑了挑眉,“爲何要悔?”

    祝良宵冷笑一聲:“爲何不悔?我效忠的君主原來是如此一個見利忘義貪得無厭的小人,不值得悔?您既然想驅使我替您做事,又不想讓大鄴百姓知道我的名字,您在怕什麼?”

    崇文帝放下棋,臉色陰沉起來。

    祝良宵輕笑一聲,慢慢走上前,兩人只隔了一張書桌,祝良宵兩手撐在桌子上,她探身看見崇文帝頭上的白髮,不禁笑了笑,“你老了。”

    “是啊,朕老了。”崇文帝與她對視,兩人皆看見了對方眼底的冷然。

    祝良宵甩了甩袖子,“可我還沒有。”

    她笑的惡意:“陛下,我現在可還沒死,不到二十歲,您卻已經快要五十了,這大鄴的江山,您如今還坐得穩,以後還能穩嗎?三年以後,還能穩嗎?怎麼,又想重複一遍前世?前世我死後發生了什麼,您還記得嗎?”

    崇文帝卻並不惱,他看着祝良宵,緩緩道:“若這一次,結局會有所不同呢?”

    “你一身武藝,不就爲了報效國家嗎?難不成你當真甘願困於後宅之中?你父親從小到大對你的教導,可不是讓你在後宅之中與人爭風喫醋用的。”

    永遠是這樣,祝良宵不管說什麼,崇文帝都只會堅持自己的看法,就算別人不願意,他也總能想到辦法讓別人願意。

    “你沒有籌碼了。”祝良宵搖了搖頭。

    “你動不了祝家,也動不了我,我如今是錦衣衛的妻,你若是動了衛礪,那便是動了錦衣衛,這大鄴的江山不完全是你的,雖然你是皇帝,可若是沒有了我父親,沒有了錦衣衛,難不成你指望黃章之流替你守國門?”祝良宵淡淡說完,轉身欲走。

    一直到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崇文帝才突然開口道:“你就不好奇你父親在平遼這麼久怎麼還沒回來嗎?本來應該是一件小事,怎麼會待了這麼久?怎麼會一封信也沒有?”

    祝良宵赫然回頭,看見崇文帝脣角微勾,目光陰冷。

    “你……你瘋了。”她喃喃道。

    “朕是瘋了,左右到了最後也不過是爲他人做嫁衣,朕爲何不瘋?祝永年的命現在就在我手裏攥着,該怎麼選,只看你自己。”崇文帝說完話,祝良宵已經打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聽沒聽見他的話。

    但那些都不重要——崇文帝心想。

    這些都影響不了結局,他是皇帝,皇帝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不正是要更好的抓住這大好江山嗎?沒關係,醒來的太晚了,她的僞裝太高明,連他都騙了過去,並且祝良宵已經嫁給了衛礪,但這對他來說更好,他不需要祝家再出一個戰神,這樣只會重蹈覆轍,他只需要一個能指揮戰役,屢創佳績的將軍,這個將軍明面上可以是任何人。

    只要不姓祝。

    祝良宵徹底走後,崇文帝的目光纔看向棋盤,黑子和白子廝殺的難捨難飛,一時之間,竟是難分伯仲。

    這最後,誰輸誰贏還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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