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天空已經下起了雪。

    離開蘄年宮時,明夷特地在身上披了一領狐裘披風,披在身上遮掩住大部分身形,然後再將隨身的小包裹藏在裏面夾帶出來,因此沒被發現。

    這領出自秦王宮的狐裘披風雪白無暇、柔軟豐厚,哪怕比不上當年孟嘗君想方設法從昭王手中偷出的那件披風,也相差不遠了,如果拿出去販賣必然價值數百金,在夜色中無比顯眼。

    雍城中,各處都有廝殺之聲,那是跟隨呂不韋的人已經在窮途末路的拼死一搏。

    打暈了幾個,又用匕首割斷繮繩搶了馬匹飛奔而出,明夷無視了身後的驚慌追喊聲,沿着長街狂奔而出。

    向前,就是雍城的城門。

    城門口,正有**輛馬車想要突襲而出,一羣身手利落的護衛與秦兵交戰正酣。

    明夷身體微微向前傾,不閃不避的迎面狂奔而來,一手控制着繮繩,而另一手乾脆利落解下嚥喉處的披風繫帶。

    ——十丈……五丈……三丈!

    ——一丈!

    已經有秦兵注意到這個狂奔而來的少女,一邊大喊什麼人,一邊手持着刀戈衝上來!

    就在即將接近的那一霎那,明夷右手中的披風猛然狠甩而出,凌空遮住面前三兩個秦兵的視線,同時閃電般躍下馬匹,又在馬身上狠狠捅了一刀!

    “籲——!”

    馬匹受痛而發狂,開始不受控制的在這方寸之間飛跳,無差別攻擊起人來!

    趁此機會,明夷在一片混亂中反手奪下城門口的火把,直接點燃了馬尾巴和周圍所有可燃的物品!

    這一幕與當初嬴政面對李牧追殺是點燃千里馬的尾巴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在極短的時間內造成了巨大混亂。

    秦兵暴怒,直接將明夷判定了成了敵人,大聲呼喊着“呂賊受死”,持劍砍過來!

    明夷反手拔出長劍,一邊對付這些秦兵,一邊伺機想從混亂中再搶一匹馬跑出去。

    正在與秦兵交戰的那幫人也注意到了她行爲,紛紛效仿着搶奪火把來點燃周遭一切,甚至還有幾個不顧庶民生死,直接朝一旁的稻草房頂扔去。

    這些人做事可比明夷狠多了,甚至還狠心犧牲了兩三輛馬車,將其一一點燃後任其衝撞秦兵!

    不過也幸好在這種不計代價的瘋狂行爲下,城門口的秦兵終於被衝散開來。

    明夷正看準了一匹馬打算跑過去翻身而上,身邊的一輛馬車卻突然打開車門,從中伸出一隻肥胖的手和腦袋。

    “快快上來!”那胖子擦着頭上的汗說道。

    有免費的馬車乘,明夷也就不再捨近求遠,反手一撐跳上馬車。

    “哐當——!哐當——!”

    隨着幾聲強行以蠻力踏破木欄杆和鐵蒺藜聲響,突圍成功的四五輛馬車在夜色中絕塵而去!

    車廂中,明夷凝神認出了那個胖子是誰——當初代替呂不韋管理洛陽封地、特別擅長諂媚逢迎的胖子呂文。

    “多謝相助。”明夷點頭說道。

    呂文還沒有從剛纔的打鬥中回過神來,驚魂未定的喘息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無妨,若非姝女先以火攻擾亂秦兵,我們也沒有這麼容易就能離開。”

    馬車中還有另一個文人樣子的男子,是呂不韋的門客,名字叫做司空馬,低聲詢問了呂文這少女是誰,又知道她曾經與秦王在洛陽同行後,臉色就不對起來。

    “你與秦王交善?”司空馬沉着聲音說道,臉色相當難看。

    這是一個回答不好,就要再立馬打一場的問題。

    明夷立刻冷笑一聲,帶着微微厭惡的說道“我若是當真與秦王交善,又豈會剛纔闖出城門,我與你們如今都在躲避秦兵追殺,難道還看不出我之前立場?”

    司空馬心中懷疑更重,冷漠說道“我跟隨呂丞相多年,跟隨丞相的人中絕對無你。”

    說這句話時,他手指已經摸上了腰間劍柄。

    明夷神色坦然自若,好像根本沒有看來他要拔出的劍,淡淡說道“我之前並非呂不韋之人,而是長安君之人,當初長安君想要逃回封地時,還是我幫他收羅的遊俠。”

    司空馬依舊有些懷疑,擔心這陌生女子在逃亡路上向秦國人告密,於是又問了許多當初長安君第一次造反時設法離開咸陽的細節,明夷都一一對答如流,畢竟這事就是她一手操辦的。

    司空馬這才放下三分心來,相信這少女暫且和他們是同一陣營。

    不過兩方人到底也不熟識,一夜無眠的逃跑到天亮以後,這幾輛馬車在一處荒僻的山嶺間停下。

    再打來野獸喫烤肉當早餐後,明夷看出司空馬防備自己,向這幾個人提出了告辭。

    然後呂文友情贈送了一套身份證明。

    作爲商人,這些需要來往各地的驗傳總是常備在身邊,有商鞅逃跑的前車之鑑在前,他們逃跑時也不敢忘了帶,免得也因此而落到五馬分屍下場。

    呂文友情贈送的這套就是一個與明夷條件大概相似的少年,是洛陽一個和他有些關係的商人兒子,這次跟他來雍地本是爲了混個前程,只是也不知在兵亂中是生是死了。

    這正是明夷現在急迫需要的,便也不再客氣地收下了。

    秦國已經容不下他們這些呂不韋餘黨,司空馬、呂文這一行人打算去趙國求生存。

    看着馬車在雜草荒蕪的土路間漸行漸遠,明夷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平定了叛亂之後,秦王就應當要回到咸陽了,就衝臨走時放的那波嘲諷,嬴政恐怕把自己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肯定會搜索追捕。

    所以,這時候在往咸陽走就是死路一條。

    明夷思考片刻,決定向巴蜀之地走。

    當初想方設法從火海里搶救出來的那點棉花種子,明夷現在還隨身帶着,只是棉花種子最多也就三年的保質期,再不種植,恐怕一個能發芽的棉花都沒有了,如果是那樣也就太可惜了。

    這個時代的棉花應當還在印度那邊,雖然明夷不清楚這點種子是怎麼樣從印度傳到緬甸、緬甸傳到百越、百越又傳來楚國的過程,但也明白它的重要。

    如果再不播種,恐怕有生之年都沒有機會見到棉花了。

    其實嚴格來講,棉花最好還是應當在氣候溫暖的南方種植,然而現在再花小一年時間跑去楚國不現實,幸好巴蜀之地氣候溼熱溫暖,也可以勉強種植。

    在一個小縣城裏說自己是被強盜搶劫的難民,然後買了男子服裝換上,按着身份證明改掉名字以後,明夷就開始一路南下。

    在過渭水時體現了一把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羊皮筏子後,明夷就開始走蜀道入巴蜀之地。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現在明夷親身體驗了一把這句話。

    其實嚴格意義上講,明夷並沒有走一整個蜀道,而是隻走了古蜀道那一段路,還特意跟隨了有幾十年經驗的老商人。

    但即便如此,因爲冬日大雪難以行走,明夷也耽擱了數月時間才成功進入巴蜀之地。

    在蜀道走,和爬陡峭的華山也沒什麼區別了,反正都是在百米懸崖壁上攀爬,腳下只有一條尺寬的小道。

    當緊貼着石壁,然後向下看陡峭懸崖時,明夷忍不住頭腦一陣眩暈,突然想起了劉邦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怪不得要聽張良的話暗度陳倉,然後不走更近的子午棧道!

    棧道這是人走的!

    這麼狹窄滑膩的路,還有狂風和懸崖,一路上連個可以扶手的殘破木欄杆也沒有,幾十萬大軍怎麼過棧道!

    怎麼過!

    當成功到達巴郡以後,明夷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黑了、瘦了、醜了,更像男人了。

    一起同行的商人到是對她這幅形象非常欣賞,拍着肩膀大聲說道“這纔像個大秦的堂堂男子!哪像幾個月前,一副女子般的弱不禁風之態!”

    明夷“……”真是謝謝你的誇讚了。

    商人說道“我把丹砂賣了的錢款交給我家主人,你可要跟着去拜訪一下?”

    明夷拒絕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商人就又繼續說道“……我家女主人巴清可是巴郡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尋常之人難得一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