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單程路思緣 >第 45 章 第四十四章
    前面陸思緣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被蘇洺送進洗手間也沒意識,就是習慣性地該做什麼做什麼,洗了澡出來之後,無關羣衆已經散了,蘇洺坐在自己的牀上看書,熊遠在上鋪罵罵咧咧,“媽的,什麼狗逼,其他人躲他跟躲什麼似的,就蘇洺耐心忍他,結果還搞這出!”

    “我沒事,”看到陸思緣,蘇洺安撫地道,“別說了。”

    感謝熊遠的大嗓門,那一聲“蘇洺”吼得陸思緣回神,聽到後面的內容,陸思緣也沒心思再想吳勝怎麼了。

    “怎麼了?”陸思緣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蘇洺牀前,扒着蘇洺的腦袋左看右看。

    蘇洺皮膚很白,吳勝那麼一掐,痕跡明顯。陸思緣心疼得要死,又想到吳勝是因爲針對自己,蘇洺是因他誤傷,更恨不得一頭撞死,他屈指在蘇洺脖子的紅痕上輕輕劃了一下,眉頭皺得好像傷口被碰的是自己,“疼麼?”

    蘇洺喉結一動,長睫顫顫,聲音有點啞,“不疼。”

    蘇洺說不疼,陸思緣卻覺得疼,他轉身就問:“誰有藥,借下。”

    熊遠噴了,“陸爺爺醒醒,掐傷能塗什麼藥。”

    蘇洺拉下陸思緣的放在他臉上的手,正視着他,“睡一覺就好了。”

    “媽的。”陸思緣用僅自己能聽到的音量罵道,面對蘇洺時卻是笑笑,“那你早點睡。”

    蘇洺點頭。

    陸思緣那晚上想了很多,想到他和吳勝的相識到決裂,他多是懷着愧疚和自責,他怪自己辜負吳勝的期待,又怕看到吳勝眼裏的排斥,他受不得任何人的敵視,更受不得曾經好友的。所以他像做了虧心事的賊,一直躲着吳勝,同時躲去這個事實。

    蘇洺比這複雜得多。他對蘇洺的喜歡和照顧,多是出於蘇洺本人,而不是出於他的處境。他這麼護着他,是因爲這人就是值得那麼護着,他就那麼好。

    蘇洺和吳勝……不一樣。

    至少,看到蘇洺被吳勝弄傷,他第一反應是揍他丫的,原來那些的煩亂愧對衝散得七七八八――他做什麼對不起吳勝的事了,居然敢動他三水?

    那天晚上之後,吳勝再沒來過學校。

    好事者去打聽,把他家裏關係也理了一遍。吳勝初中在這裏讀過的,後來他爸生意失敗,把他送到親戚家――鄰市過了,這兩年他爸生意有了好轉就把人接了回來,王高那邊他成績不夠,就插進景高了。這事兒一鬧,他家老人氣進了醫院,吳勝被他爸打得半死,本來捱打好好的,吳勝突然就發瘋了――他一邊罵什麼東西一邊道歉,哭得肝腸寸斷的,就往牆上撞。嚇得一家人都懵了,以爲他爸下手重了把人打傻了,他媽又氣又急,差點當場昏厥。最後吳勝也被送進醫院,醫生說這病不好治――躁狂抑鬱。

    一方面是爲了給吳勝治病,一方面是覺得家裏出了個精神病丟人,一家人打算一起搬走,看是不打算再回來。

    韋燎有點唏噓,“我說吧……那夥人是太過分了,把人激成這種樣子。”

    你要說他們對吳勝過分,他們還覺得委屈呢。這人陰陽怪氣以怨報德,有時候都不知道誰招他惹他了,他自個兒在那砸東西,你說嚇不嚇人。仗着你有病,你不得已,你對其他人造成的傷害也要他人忍耐嗎?偷錢也合理咯?精神病是病,感冒發燒也是病,有病好好治,幹嘛非你一個人搞特殊?

    他們爭得起勁兒,陸思緣不給予評價,他現在沒空把心思放吳勝身上。

    過了兩天,蘇洺脖子上的傷轉成了青紫,陸思緣網上查了下,可以拿熱水敷,就讓蘇洺躺着,去燒了壺開水,拿毛巾晾得沒那麼燙了就給蘇洺貼上。

    “不夠溫了就說,我再去換。”陸思緣蹲牀邊看蘇洺,歉意滿滿。

    “我可以自己來。”

    傷了脖子又不是癱瘓,蘇洺想坐起來,陸思緣壓着他肩膀沒讓,“等會兒水流到衣服裏了,躺着別動。”

    蘇洺有點無奈,他嘆息一聲,閉上眼睛,按陸思緣的囑託“好好休息”,突然覺得這個傷討得太刻意,太多餘。陸思緣好像把這一切都歸咎於自己身上,甚至連看他也閃躲,和看吳勝……有些相似。

    陸思緣看着蘇洺的臉發呆,過了好一會兒,久到陸思緣以爲蘇洺已經睡了,蘇洺卻忽然抓住他的手,十指扣緊,微微用力。

    陸思緣一怔,對上蘇洺受傷的目光,像只流血的小狗自舔傷疤時看他一眼,即使不是他的過錯,也甘願受這份責怪。

    陸思緣看不得蘇洺的這個神情,別開目光去,幾乎同時地,蘇洺斂了眸,情緒收得乾乾淨淨。

    身邊的人低低地問:“你總是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嗎?”

    對他是,對吳勝亦是。

    “不是……”陸思緣掌心裏的手逐漸回暖,他另一邊手也搭上去,摩挲蘇洺的手背,“該怎麼和你說呢,如果不是我,吳勝可能不是現在的樣子,如果不是我,你可能也不會……”

    蘇洺後悔了,他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然後產生一種自棄感,覺得自己的那些小心思真是……骯髒卑鄙。吳勝動手的時候,其實他要躲開輕而易舉,但他想讓事情嚴重一點,最好讓吳勝離陸思緣遠一點,所以半點沒反抗。

    剎那的想法陰暗卻自然,蘇洺順着他所想地做了,甚至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等事情過後,到了現在,他才遲遲地、懵懂地發現那樣的想法不正確。一邊是對那樣想法的出現而迷茫,一邊是對結果的造成而懊悔,按他從小所受教育來說,蘇洺應該承認自己的錯誤,請求陸思緣原諒。

    可他現在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他想象不出陸思緣對他那樣齷齪的想法有什麼反應,無論是什麼反應,他好像都不能接受。

    於是糾結最後,蘇洺只能來回地說“我沒事”。他覺得自己在利用陸思緣的心軟來獲得像這樣的片刻關懷,一邊不恥,一邊享受。

    陸思緣回去之後,蘇洺也不再在牀上躺着,而是到院裏幫蘇外婆照顧花草。想是陸思緣囑咐蘇外婆要蘇洺休息,她看蘇洺有些驚奇,“怎麼不多躺會兒?”

    “我沒事,陸思緣太……”蘇洺本想用“大驚小怪”這個詞,心下又覺得這樣貶低陸思緣,便將這詞咬碎在嘴裏,換而說,“外婆,我好像做錯事了。”

    蘇外婆哪裏信自己這個乖孫子會做錯事,只當他是鑽牛角尖了,笑笑,敷衍問道:“那是做了什麼啊?”

    “……”蘇洺也不知道怎麼說,他那種心緒很複雜,而他做的事情要說出口又覺得羞恥,他愣是沉默着拔了十幾分鐘的雜草,最後才說:“……不知道。”

    蘇外婆被他逗笑,“那是關於什麼呀?同學?老師?陌生人?”

    “陸思緣。”

    “嚯。”蘇外婆更覺得蘇洺做的不是什麼壞事,她孫子對陸思緣像小媳婦對婆婆似的,敢對陸思緣做什麼壞事?蘇外婆愈發覺趣,誘騙似地問,“你是做了對他不好的壞事啦,還是做了他認爲不好的壞事啦?”

    “……不知道。”

    “嗯,那這樣問吧,你騙他啦?”

    蘇洺一震,蔫巴巴地垂下頭去。

    蘇外婆一看就明白了,“那你爲什麼騙他呀?”

    “不知道,”蘇洺低下去的眼有一刻的陰霾,他把雜草拔出,扔到一邊,再擡頭時眼裏都是困惑,“我……”

    他想陸思緣的注意力更多一些放在自己身上,又不想讓他知道。他喜歡陸思緣因爲各種而放不下他,又不喜歡陸思緣是因爲那種種才放不下他。他……蘇洺發現,他現在光是想想,心裏那份不安分的躁動又跳出來四處亂竄,想是要找到什麼抓住了才甘心,可是他現下茫然不知,只能任由那種難受到處衝撞。

    他說不出口。

    他覺得這樣的想法太自私,太不正常,饒是對着至親,他也說不出口。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