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新進的六人，東方永安、杜衡與寧凝三人分在醫部，另三人分在藥部，因同是新人便住在一處。“哎，爲什麼你們兩個在醫部，就我一個在藥部呢？不若我們去請尚藥大人通融通融，讓我們三一起吧，也好有個照應。”杜若道。
寧凝嗤笑，她便是先前嘲笑她們野雞烏鴉的，東方永安瞧她形容舉止，想必家底不薄。她翻個白眼嫌棄道：“說你們是土包子還真沒說錯，你以爲這是什麼地方？你家呢，任你要這要那？你倒是去求，我看不用等一月之期，尚藥大人就將你丟出去了。我們也樂得清淨，不用跟你這種沒見識愚蠢又無知的土包子一起，徒帶低了我們的身份。”
杜若被她這一頓嗆，漲紅臉：“你說什麼？”因是孤兒，她平生最在意別人瞧自己的目光。杜衡拉拉她：“算了，別與她一般見識。”寧凝道：“沒錯，可別惹事，你們雖僥倖入了宮，可還在考察期，中途被丟出去就沒臉見人了。”
東方家偏枝的女兒，已知名喚東方灩道：“醫部藥部應是按選拔時的表現分的，自己沒本事，就別在那兒瞎跳腳。只是我不明白，憑我的本事怎麼也進了藥部，難道我竟連你們這兩個土包子也不如，只能跟這隻會咭咭叫的野雞，還有這個悶不吭聲呆頭呆腦的悶葫蘆一起？”她指指杜若與姜花，十分氣道，“這才叫人想不明白，是該好好問一問尚藥大人，若是錯了，就得趕緊糾正。”
寧凝笑道：“就是按照各人本事分的，什麼本事攬什麼樣的活，你一個沒落家族的小姐就別高估了自己，認清自己的位置要緊。”
東方灩本以爲自己與她都是有身份人家的小姐，與這些土包子不同，自是同一陣線，不料她目中無人，連自己也嘲諷，當下不甘示弱道：“你又以爲自己是什麼高貴的身份，長陽有身份的貴女就沒見過來給人當奴婢的，同樣是做奴婢的命，早早認清自己的位置才最要緊。”
“你敢這麼說我！”寧凝怒道。
杜若在一邊笑：“哈哈，狗咬狗一嘴毛。”
“你！”二人齊聲道。
姜花趕忙打圓場：“都是一屋子的，往後見面時間長，和和睦睦的纔是，女史姐姐也說過不能惹是生非，會被趕出去的。”
二人沒好氣道：“關你何事。”唬得姜花不敢再多嘴。
一時無話，各自拿了被褥佔了牀鋪準備休息。宮女睡的都是通鋪，靠牆邊，連成一排，另一邊是簡易梳妝檯，屋子中間擺一張深漆方桌，另一組木櫃再無其他。東方永安、杜衡、杜若三人佔了靠在一起的牀鋪，說了會兒悄悄話。
另一邊，東方灩躺了會兒甚覺無聊，也拉着姜花懷念起自己曾經奢華無憂的生活。姜花問：“東方家我倒是有所耳聞，曾經輝煌極一時，我記得東方家大小姐便就是叫東方豔，可是你？”東方灩尬笑，她惋惜道，“那真是叫人扼腕，那是何等尊貴的大小姐，是我這樣人家的女兒仰望都望不得的，如今竟紆尊降貴與我們一道了。”說着更添同情。
寧凝道：“你就聽她吹，人東方豔可是三皇子妃，現在依舊是呢，哪會跑來跟你睡一個屋子。”
姜花道：“你不是？那你怎與她同名？”
“此灩非彼豔，她是妖豔的豔，我是瀲灩的灩，可不是一個。”
杜若道：“我看她家給她取這名字，不過是東施效顰。”
東方灩被揭穿臉上過不去，聽她這麼一說更是羞憤難當：“什麼東施效顰，我便是我，我父母愛取什麼名難道還要看別人不成，只許她叫這名，不許別人叫了？好笑，就她這名字我還嫌晦氣呢！你們都當她是皇子妃，殊不知她如今卑賤得連我都不如。”
“你說什麼！”東方永安聞言起身。
東方灩道：“你們不知道吧，我聽本家的人說，那東方豔九年前掉了孩子就再也沒懷上，受了冷落，如今被奪了皇子妃的名，貶爲侍妾，可憐連個側妃都不給她。那新當家的皇子妃嫌她礙眼，將她趕去後院，挑水劈柴刷恭桶，什麼粗使活兒都丟給她，可不是比你我還低賤？你我雖爲奴婢，也是宮裏的奴婢，只要討得主子歡心，賞賜不在話下，她呢？孃家沒了，婆家也沒了，日日受上頭悍婦欺壓，見不到自己夫君，這輩子別想翻身，到底誰更可憐？我都不知她哪兒來的臉還活着，若是我早尋了南牆一頭撞死了。”
東方灩訕訕道：“說就說，不就是那個……”在刀子般的目光下她竟說不出口了，“又不是說的你，做什麼像刨了你祖墳似的！”
杜衡杜若也相勸：“不過是別人家的可憐人，當個故事聽，知道你見不慣不平的事，但你也管不着不是。”將東方永安拉下。
東方永安忍了氣躺下，自從東方家出事，她就沒再見過東方豔，只祈禱有三皇子的庇護她能躲過一劫，不必像她們顛沛流離，今聽了東方灩一席話，才知那溫柔似水的大姐竟受如此欺凌，過得比她還悽慘，於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胡思亂想到半夜，衆人皆已睡着，只聽隔幾個牀鋪的東方灩忽然尖叫一聲，隨即爬起來咚咚咚去點亮油燈。
“你幹什麼？還讓不讓人睡了。”她旁邊的寧凝惱火地揉揉眼睛。
“你看！死，死老鼠！”東方灩指着牀鋪哆哆嗦嗦道。熄了燈後，眼睛看不見，其他感官就敏銳起來，她總聞見一股臭味，迷迷糊糊間伸手往褥子下一抹竟摸到一硬硬的毛茸茸的物什，當即跳起來。
寧凝見了也驚跳起來，褥下藏着死老鼠，叫誰也噁心得睡不着，東方灩輾轉道：“怎麼辦？我是再不能睡這邊，寧凝我看你膽子挺大，不如我跟你換？”
寧凝罵道：“去你的，誰膽子大，我最怕老鼠了！我還想找人換呢，你怎麼就那麼晦氣，害得我都倒黴！”
“這怎麼能怪我，要怪就怪那些不長眼的掃灑宮女，光喫飯，不知道怎麼幹的事！”她急得直轉，去找姜花換，姜花嚇得拽着被子躲在牆角，死也不肯出來。不得已又去找杜衡杜若換，杜若甩她一個白眼：“咱低人一等，別讓咱的牀褥辱沒了東方小姐你。”
東方灩硬着頭皮去找東方永安：“你跟我換！”東方永安瞥她一眼又閉上，她吼道，“你跟我換，聽到沒有！否則今兒個誰也別想睡！”她去拿來油燈，“你不跟我換，我就將褥子都燒了，你也沒得睡！”
東方永安好笑道：“來啊，你燒啊，正好我嫌擠，等你被趕出去，我們就寬鬆了。”
寧凝與姜花抱住她：“別衝動，可不能燒！”
東方灩急得快哭出來，東方永安哼笑一聲下牀走去她的牀鋪將那隻死老鼠拎出來，老鼠死了有些時日，已經被壓扁，硬邦邦的：“死老鼠而已，也把你嚇成這樣。”
其他幾人見了，紛紛捂着嘴乾嘔起來，她將老鼠丟出去，洗了把手：“現在沒了，你可以睡了。”
東方灩仍僵在原地，她抱起自己的褥子過去與她換了道：“與你換也不是不行，記住只因爲你姓東方。”
接下來幾日，各人在醫部與藥部各司其職。尚藥局的醫部可以說是太醫署的輔助，太醫署負責宮裏皇帝、各位娘娘皇子的身子，尚藥局便是負責宮裏各處身份低微的宮女、太監、雜役的身子。若照往朝往代，這些人身份低賤，生個病誰還管，自己找點藥或挺挺就過去了，本朝太*祖仁德，體諒他們，便設立了尚藥局，作爲六尚局之一，專爲這些宮女太監診病治病。
尚藥大人偶有來查，見她們幾個新人很快適應，甚是滿意。
這日，某宮的宮女行色匆匆來尋醫，有資歷的老人問過不是人病了，是某位娘娘的寵物狗病了，便將案子推給新人。寧凝道：“一隻狗而已，你們誰去了就是。”又推給杜衡、東方永安。杜衡正煎藥，東方永安便隨那宮女去了。
兩日後，那宮裏的掌事女官親自來謝，還帶了一盤娘娘的賞賜，大紅綾羅蓋着，掛着金穗子好不惹眼。那女官找了蔡醫部將東方永安大加讚賞一番，當日蔡醫部便召集衆人又將她當衆誇讚一番說：“進了這裏，各位侍女女史公公便都是我們負責，不可懈怠，更何況是娘娘的事，你們要記住在這裏主子的事不分大小，你們手腳都需勤快些，主子沒吩咐的你們要做好，主子吩咐了的你們更要做好，這便是你們唯一需要用心的事，可明白了？”
衆人道：“謹遵大人教誨。”
蔡醫部又將東方永安叫上前去：“娘娘說了，程秀很盡心，不但娘娘有賞，本座亦有賞。你們可知程秀進宮前，已在許州治瘟疫，立下大功，以她的醫術足以與太醫署的醫師相比。今日本座破格提拔她爲醫部的中等醫師，提前結束一個月的考察，爾等需以她爲榜樣，日後恪盡勤勉，盡心盡力爲主子們分憂解愁。”
衆人應是，多數心中早已懊悔羨慕不已，寧凝更是憤憤地看她，只恨當時去的爲什麼不是自己，讓她撿了便宜，大出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