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254 章 第 254 章
    “不是說找大夫給你們治?”

    “呵,一個個跟小鬼催命似的,哪裏顧得上我們?聽天由命罷了。”

    據他所說,每個營區都有這樣的孤立帳篷,用來安置生病的人員,一來防止出現傳染病,二來方便集中診治。想法雖好,執行起來卻變了味,工期緊張,正是因爲超負荷勞作他們才生了病,又因爲太緊張,所以監工、各區負責人根本顧不上這些病倒的人,更有甚者很多人都是帶病勞作,最後實在動不了了就往這樣的地方一丟,偶爾想起來,便請大夫來瞧一瞧。

    時常有,大夫終於來了,營帳裏卻已死了一個又一個,埋了一撥又一撥屍體,早沒剩幾個的情況。那些靠自身硬朗熬過去,病一好又趕緊迴歸原位開始勞作的情況亦比比皆是。

    “熬過去了或者等到大夫,那就是你命大,不然也只能怪自己不爭氣,死了草蓆一裹就埋在這山野裏了。別說見家人最後一面,家人連你死了都不會知道。”東家相公咳兩聲喘氣道,“芽子怎麼沒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不然怎好勞煩你們?”東家娘子小名豆芽兒。

    東方永安沉默片刻道:“沒事,娘子她好着呢,只是偶染風寒,有些不適,下次就能來看你了,這些藥都是她託我們帶給你的。”

    東家相公顫巍巍託着藥瓶紅了眼眶,燃起希望:“好好,我等她下次來,好好見一見。”

    “我給你們瞧過了,雖看着有些嚇人,但不是什麼治不好的病,你們別灰心喪氣,再堅持一下,我們給你們去請大夫。”這一說,營帳裏稍有點力氣的都支起身向她們頷首感謝。有人問:“要怎麼請大夫?”她說:“你們安心等着,我們來想辦法。”

    藉着夜色,兩人摸去帳篷區,逮着兩個出來小解的守衛打暈,順走他們的衣服與腰牌連夜出了營區,去附近村子請來大夫。遇見巡視的就掏出腰牌答說是“奉上頭命令請的大夫,免得病帳裏的人死了”。巡視的估摸着人手緊缺,多一份勞力是一份,再看領着的確是大夫便讓她們過去了。

    因她事先診斷過,請大夫直接帶藥來,省了路上來回的時間。一夜用藥,天明的時候已經有兩三個明顯好轉,未免被發現,東家相公接了她們的藥負責照顧其他人。

    “天快亮了,你們快走吧。”

    “如何用藥記住了?”東家相公再三點頭又複述一遍東方永安才放心,臨走的時候,再三叮嚀,還不住給他們打氣,“堅持住,別放棄,你們會好起來的,你們的家人還在等你們回去。”

    東家相公笑:“以前沒看出來,妹子你也是個話嘮。還請轉告芽子,我會撐下去,讓她也一定照顧好自己,咱們夫婦重逢有期。”東方永安抿緊脣,鄭重點頭。

    路上兩人皆是心事重重,安陵的語氣也染上幾分沉重:“他們雖說過了一劫,只是……”只是這只是一個縮影,她們所助不過杯水車薪,在那大片的營區內,還有更多被遺棄的人,望眼欲穿地等着大夫卻等不來救助。

    東方永安卻輕喃:“死了家人都不知道跟出來了等的人卻不見了,哪個更慘?”不知是問安陵還是問自己。

    回去後,一轉身東方永安就不見了,安陵知道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太守府,東方永安一手持刀,頂着叢林般白花花的刀刃,昂首闊步入內,一羣士卒竟叫她的氣勢震住,不敢輕舉妄動。

    “叫你們刺史大人來見我。”

    好半晌纔有人反應過來他們竟被個小女子震懾住,惱羞喝道:“你算什麼東西,敢要刺史大人來見?”東方永安輕笑一聲,甚是輕蔑,那人惱火一刀劈來,忽聞刺史高喝:“何人喧譁?”

    “帶我去見伏瑟。”輕描淡寫一句卻叫刺史面色頓變。

    豐城東南角一條不起眼的街道里一家不起眼的客棧,因城內管制街上本就無人,羽林軍守在客棧兩側,更是連只鳥也不敢靠近。客棧裏連店家都已退避,裏裏外外伺候的全是刺史調配與伏瑟自己帶來的人。

    二樓一間天字號房內,東方永安與伏瑟面對面,一者站一者坐。

    “這些人你們打算怎麼處置?陳大人又準備判個什麼罪名?”

    “你的語氣我很不喜歡,現在是你有求於我?”

    東方永安哼笑:“我們可以看一看,是你求我多一些還是我求你多一些。我是帶着誠意而來,太妃如果沒有誠意,那我們無須再談。不過比起我,太妃恐怕更着急想要成爲名正言順的太后吧?”

    伏瑟看一眼檀淑,檀淑給二人倒杯水退出去將門關上。她道:“好,明人不說暗話。這次的事是瞞不過長陽、瞞不過李穆的,以本宮對李穆的瞭解,他必定會從嚴處置,以儆效尤。若幸運,他殺死最初鬧事的幾十人就會停手,但就算停手,其他人也逃不過被流放的命運,若是不幸,誰知道多少人頭要落地?至於陳谷一干人,官是沒得做了,在獄中待幾年就不好說。”

    陳谷治下,這些年她看在眼裏,是個實心爲民的,算得上大功小過。他治下的豐府郡不說欣欣向榮卻也和樂融融,人與人之間相處寬和,氛圍融洽,治人容易治心難,這是他的獨特之處。要說錯,唯一錯在太過仁慈,不夠果斷,不夠有魄力,便有幾分中庸無能的嫌疑。

    東方永安端起杯子一口飲下:“我要,饒所有人一命,以及陳大人安然歸鄉。”

    伏瑟睜大眼,似是聽了什麼好笑的事:“他們敢犯上,殺了官兵,他們殺了人就該付出代價!”

    “雙方皆有死傷,逝者不可追。”

    伏瑟盯她半晌:“我真的小看你了,果決得叫本宮驚訝。就算本宮願意答應你,你又憑什麼認爲本宮能做主?別人不知你該清楚,長陽現在做主的可是攝政王,若非如此本宮怎會在這裏?”

    “娘娘太謙虛了,我不但知道做主的是攝政王,還知道以您跟攝政王的關係,求幾條人命還是能成的。想要達到警告的效果,不一定非要殺人,攝政王最掛心的是挖湖工程,不是正急缺人手?”

    伏瑟笑:“你倒是連理由都替本宮想好了。沒錯,他們的命不值錢,本宮倒是能保下。你不妨再說說本宮爲何要答應你,只用你就能換這許多人?分量未免太不對等。”

    “娘娘會來這裏找我這麼一個瞧不順眼的,難道不是沒有辦法了?秤桿這邊的可不是我,是陛下的振作,是您的太后之位,是你們母子的未來,是,攝政王的倒臺!您說分量夠不夠?”

    “大言不慚!憑你能讓攝政王倒臺?”

    “我敢孤注一擲,你不敢嗎?”

    伏瑟看着眼前人鋒利的眉角,心中暗驚,她從未在一名女子身上看到這樣銳利的鋒芒,感受到這樣壓迫的氣勢,一句判詞不自覺閃現心頭,“龍非池中物,一朝躍九霄”,是龍非鳳!她被自己無由來的想法驚得久不能平復。

    回到藥鋪的東方永安正面對上安陵,對方沉着臉:“你放棄了?不要他了?不找他了?”

    “要怪就怪他爲什麼不好好活着,爲什麼不回來!”嘴角緊繃,額角青筋微露,琉璃般的眼眸露出長久隱忍的怨與怒,極少會出現在那張臉上的表情是三年來無數次失望、疲累,好似永遠沒有盡頭的煎熬的爆發,怨忿李明珏爲什麼說不見就不見,悔恨,恨自己爲什麼離別前沒有見他最後一面。

    而將心扎得最痛的是藏在怨忿與悔恨之後,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與思念。鎮定從容地帶人逃出長陽,若無其事地行醫維持生活,一毫不放棄地尋找,她像一塊不會被風雨侵蝕的頑石,跨出的每一步堅定不遲疑,在小言心裏是最可靠的山。可夜深人靜,眼角也會無法抑制地溼潤,想他,很想他,她想停下,停在他的臂彎中,可是沒有他,她無法停下。

    短劍出鞘,沒有解釋,不想解釋,只想痛痛快快打一場。

    “讓我看看你的決心!”別無他言,似懂得她的心思,安陵起手便攻,刺過來的劍尖認真而不留情面。東方永安腳下一動,急箭般衝過去,手臂高高揚起、劈下,十足的勁道。短劍接長劍,一下又一下,毫無討巧章法,大開大合,每一下都使上渾身解數,兩人與其說打鬥,不如說在發泄,發泄不滿與惱怒,發泄無奈、委屈與決絕。

    哐噹一聲震耳響,雙劍迸射灼目火花,同時脫離兩人的手。佇立良久,安陵道了句:“我明白了。”

    既已決定,很快東方永安就收拾行囊隨伏瑟離開。

    走之前,她沒頭沒尾說了句:“我永遠不會不要他。”他該擔的責任她來替他擔,他想守護的人她來替他守護,在她看來,這是愛的意義。

    安陵道:“一切小心,不要他回來卻不見了你。”

    東方永安眼一紅:“我知道你是懂我的,小言還有他,交給你了。”

    “放心。”

    小言抽泣:“姐你照顧好自己,這邊我們一定會繼續尋找殿下。”

    東方永安點頭,策馬而去。

    離開是爲了有一天,能在長陽的櫻花樹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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