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255 章 第 255 章
    長陽城郊一座遠離市鎮的宅子外觀青磚灰瓦毫不起眼,內中卻別有洞天,佔地近百畝,比城中那些王宅還要大,修飾更是極盡奢華,光鋪地的石頭敲下一塊也夠普通人家幾月喫喝。宅子裏上百名僕人在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間不疾不徐、有條不紊穿行,陽光灑落迴廊,散發安靜、悠閒極度舒適的味道,能在這樣天堂般的地方養老簡直是修了幾世福分。這宅子當真就是一處養老宅,內務省總領大臣章何功給自己準備的。

    向來安靜低調的宅院卻在今日入夜後偷溜進一道人影,人影直入書房,半柱香後□□而出,來去悄無聲息,無一人察覺,如風過不留痕,只一片樹葉飄然落下。

    第二日章何功進宮不久便有人來傳話說貞恭太妃召他康寧宮一見。後宮不是什麼能隨便進的地方,他跟貞恭太妃也沒什麼交匯,找他爲何事,來人也不說,只笑答他統管內務省多年辛苦了,貞恭太妃感念在心,請他一敘,聊表謝意。

    他在宮裏幹了許多年,這種話一聽就知道是場面話。他一面疑惑,一面隨傳話的人去了。進了康寧宮,剛行禮拜見,貞恭太妃命人退出去,章何功就知道她要直奔主題,且恐怕不是什麼好事,於是心中忐忑地垂手而立,等候訓示。

    貞恭太妃溫和一笑:“章大人不必緊張。”他雖不敢擡頭也知道這貞恭太妃是個少有的美人,即便一把年紀了,猶比那些花齡小丫頭還要美上幾分。這一笑當是春風拂面,春花綻放纔是,章何功卻感覺背脊一涼,忙道:“娘娘召卑職來有何事請儘管吩咐。”

    “大人嚴重了,說什麼吩咐。咱孃兒兩還得仰仗大人,在後宮才能過得安寧。”

    雖說這母子沒什麼實權,規矩卻不能亂,章何功頭垂得更低:“不敢。”

    “本宮請大人來也無甚要緊事,只是得了件趣味的東西想請大人一觀。”她吩咐下去,檀淑拿來一本冊子,恭敬地呈到章何功面前,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大人不妨擡頭瞧一瞧。”

    章何功不看還好,這一看三魂嚇飛了兩,頓時面色如土跪下去:“臣,誠惶誠恐!”

    貞恭太妃示意檀淑將他扶起:“這賬本記得甚是詳細,誰人何年何月爲何事供奉了什麼寶貝,一毫不漏,一絲不亂,可見章大人是個十足細緻的人,難怪能掌管內務省多年不出亂子,本宮甚是欽佩。”章何功不敢接,她拿過這本從城外大宅中偷出來,盡數記錄貢寶的特殊賬本一頁頁翻過,漫不經心卻嚇得章何功忍不住抖動。

    這種來往本不該記得如此詳細,但如貞恭太妃所說,他是個細緻的人,一筆筆記下來一爲便於統計清點這些年收了多少財物,免得被手腳不乾淨的順走,二來也爲記着往來人情,別人有個事順手能行個方便的就行了,自己有個事,手裏攥着冊子別人願不願意也得給自己行個方便。人情嘛,可不就是禮尚往來,越走動情義越深,路越走越寬。

    這賬本一直存在城外宅子裏,那宅子是他給自己養老準備,用的還是別人的名頭,本沒什麼人注意,所以這些年未出什麼事,卻不知深宮裏養尊處優的貞恭太妃何以突然對他有了興趣,又如何偷來賬本。

    百思不得其解,又摸不透這後宮女人抓着他的把柄想幹什麼。畢竟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雖然乍看見賬本時驚了一跳,現下仍有些惶惶不安,但他越想越肯定,這事還有轉機。因爲貞恭太妃若想問罪,直接將賬本交給相關署衙查一查便是,無需將他叫來廢話。

    章何功靈光一動,跪下去磕個頭:“臣是貪心,可也只是想着老來有條活路,懇請娘娘看在臣多年侍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爲臣指點迷津,臣願肝腦塗地,效犬馬之勞以報娘娘之恩。”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貞恭太妃也不再拐彎抹角,舉手擊掌,一人從幕簾後緩步走出。

    “本宮不欲爲難大人,還請大人安心,只是想請您行個方便,宸元殿裏陛下身邊缺個貼心的人,魏陶雖好畢竟不如女兒家來得心細。本宮的意思,還是換個細緻的人,章大人應該最知曉,這細緻的人好吶。”

    太妃前腳才誇他細緻,他趕忙直點頭,不說細緻的人好,難道說不好?豈不是也說自己不好。只是話說來輕描淡寫,以他內務省總管大臣的權柄調換個奴婢太監不是什麼難事,但這事卻不是能輕鬆隨意應下的,特殊就特殊在那魏陶雖只是個太監,卻是攝政王安排在皇帝身邊的,明裏暗裏大傢伙都知道的事。

    章何功犯了難,擡眼瞧那走過來的人:“不知是哪個小姑娘如此蒙娘娘垂青。”說着他微微愣住,那不是什麼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雖沒立即想起來,那眉眼卻有三分熟悉,秀眉明眸,小巧的鵝蛋臉,放在人羣中是耀眼的俏麗,只可惜緊繃的嘴角過於冷硬,眼角不是婉轉流光,而是如刀鋒的銳利,生生破壞了一張可人的臉。

    睃巡的目光忽然一凜,停留在眼角下方一塊半截手指長,雖脫去疤痕仍有些猙獰的傷痕上。他想起來了,貞恭太妃推薦的不是別人,正是四年前翻出陳年舊案一舉將當時的皇后拉下馬的東方家餘脈,東方永安。

    當時他雖未在場,也未參與,但身爲內務省總領大臣,宮廷裏發生的事,又有幾件他不清楚?當時就留下了這小女子是個狠角色的印象。先不說作爲兒媳將身爲皇后的婆婆弄進冷宮,就衝她被毀了容也沒垮掉,放着世家小姐不做在宮廷爾虞我詐間遊走,進了東宮又出了東宮,出了東宮又進了關雎宮,怎不叫他多幾分留意。

    如今竟又出現在這座宮廷裏,那年除夕之亂死了多少宮人,他豈不知?能從箭雨刀林,屍山血海中活下來的人,能是泛泛之輩?他不禁好奇,這瞧着有些冷硬的女子到底有着怎樣的本事,讓貞恭太妃也親自舉薦。

    見他猶豫,貞恭太妃冷冷道:“大人可想好了?你應該知道錢財方面攝政王抓得有多緊,大臣家的金瓜能摳出一個是一個。若是將這本冊子交給攝政王,你猜你那座宅子和宅子裏的寶貝能夠變賣多少錢財,收多少口糧,制多少鎧甲?”

    章何功頓時叩頭:“娘娘哪裏的話,這點小事無需思量,明日,不,今日臣就將魏陶調去看舊殿。臣,親自送宸元殿新總管赴任。”

    他辦事倒也利落,當天下午就找了個由頭將魏陶調去壽禧宮守着,昭成帝老了以後喜歡住在那裏,病了更是離不得那裏,不過昭成帝之後卻是半廢棄狀態,但到底是皇帝住過的,不算辱沒。

    章何功如他自己所說,親自將東方永安領去宸元殿,殿門前,東方永安將他謝退,自己拿着調任文書進去。正遇魏陶收拾了從內中出來,她不認識,還以爲只是宸元殿伺候的小太監是以沒在意,對方向她躬身行了個禮,她點頭回禮。她不知的是,錯身數步,魏陶仍回頭望了她半晌,眼中盡是果如傳聞的瞭然。

    一靠近大殿就聽到內中靡亂之聲,看來伏瑟所說的李明易恣意妄爲,她管不了的話是真的。起先伏瑟打死幾個陪歡作樂的丫頭,沒想到根本不能警醒李明易,因爲他不在意啊,那些宮女在他眼裏本就是賤命,死幾個又怎麼樣,再加上跟伏瑟慪氣,越發變本加厲。伏瑟離宮前是這樣,回來後,毫無收斂,反而更甚。

    “交給你了,就看你能不能拿下這第一樁吧。”這是伏瑟半躺在貴妃榻上揉着額頭說的話。

    東方永安砰一聲推開門,濃重的脂粉與酒氣撲來,她皺了皺眉頭。

    嗚啞厚重的門被推開,醉醺醺的李明易費力擡了擡灌了鉛的頭顱,隨着一道身影撲進來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聽見來人說:“我乃宸元殿新任總管,我數三聲,全部給我退下,誰慢一步,六十大板!”清涼的聲音帶中氣而發,頗添分量。

    “誰啊?別擾了朕的興致,趕緊滾開,來繼續喝。”

    下一刻,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來人三兩步上前揪住皇帝衣襟,就是一個耳光!聲音太亮,在大殿中幾番迴響,驚得所有人無以復加,呆若木雞。

    “滾!”一聲喝,太監宮女們都慌忙落逃。

    “混賬!敢打朕!”李明易正要發難,看清眼前的人,忽然一哆嗦,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朦朧的目光中,背光的臉尚有些模糊,然而那眉眼那鼻那脣他如何認不出?他是個喜愛花叢流連的人,可自她之後,百花再也不香了,即便她一次次拒絕,從沒回應過他,甚至對他冷鼻冷眼,也無法阻斷那顆熾熱的心。應該說她對他越冷,越無視,他越放不下,在她之前,他也沒想過自己有如此犯賤的一面。

    她出嫁以後,戀慕被壓在心底,卻瘋狂滋長成了妄念。

    “真的是你?我面前的你是真實的嗎?你真的回來了?你竟肯回來了?”他一把抱住她,沒由來哭起來。

    她在自己懷裏,卻一動不動,那應該是做夢吧,若是真實的,她不會讓自己就這麼抱着的。不過,是夢也好,是夢,他也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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