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24 章 第 324 章
    跟長陽不同,利州仍然滿是夏天的味道,萬里晴空沒有一絲雲彩,樹叢裏的知了讓太陽剛躍出地面的清晨就瀰漫着燥熱。但是李穆卻不覺得煩躁,他身穿清涼的棕色絲袍,扣着黃玉腰帶,望着面前一望無際的玄牝湖,感受隨着盪漾碧波而來的溼潤湖風,十分爽利地笑着:“真是個好天、好地方。”聽身邊的陳昱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他轉過頭見他依然輕皺眉頭,“還在想那件事?死就死了,一隻賣主求榮的狗而已。”

    “我只是覺得這件事透着古怪。”他沒說他總感覺太叔簡陰魂不散,一直在背後盯着他。

    “能有什麼古怪,不管狗還是他的主人都死了,死人能掀什麼浪?打起精神,今日的場面保證你從未見過,也一輩子忘不了。”他拍拍他的肩,他的謀士腦子靈光,爲人也不傲慢,更沒有他手下一些武夫的粗魯與兇殘,哪裏都好,就是想得太多,容易杞人憂天,“你要實在不放心,傳信讓孫青多留意點,也讓張岸與金狄守好南軍,只要兵崽子們在本王手裏,有什麼好擔憂。”張岸爲南軍弓&弩營統領,金狄爲南軍驍騎營統領,兩人所領皆爲南軍精銳營。

    要說這兩人頗有經歷,張岸乃張黎遠房侄子,於兵變中手刃其叔,立下大功後被提攜爲孫青副手,後逢整改十六營,成爲弓*弩營統領。而金狄原是外族之人,來到大辰後一番機緣入贅了當時尚在勇威營效力的一名張姓老將軍家,娶了張家女兒,其人善騎善射勇猛異常,所以整改時新建立的驍騎營便交給他,金狄生一女張氏由李穆舉薦,入宮當了小皇帝的美人。

    李穆爲更好地掌握兵權,將南陽十六營整改爲八營,以他原先統領的勇威營爲首,帶領其他七營:弓&弩營、驍騎營、神龍營、虎嘯營、戰車營、軍器營與輜重營。原隸屬南軍的左右巡防營劃分出來歸入北軍,與羽林軍同屬,原隸屬於南軍的城門守劃分出來,歸入左右巡防營。關鍵位置都掌握在自己人手中,無法辨別忠誠度的分派往西山營與冬麗山,而除夕一役選擇對立者,有品級的殺,沒品級的下放地方。

    “王爺說得是。”陳昱面色稍霽,自古以來欲成事者,哪個不是靠“拳頭”硬,沒有“拳頭”再怎麼折騰也是徒勞。

    當洪亮的號角吹起,似遠在天邊又似近在耳際,陳昱一個激靈,驅散腦中亂七八糟的念頭,打起精神隨李穆前往搭建在湖邊涼亭裏的座臺。

    今日將要在這裏發生的事,很多人都不會知道,卻會對大辰產生最深遠的影響。自去年年底玄牝湖完工,便有五萬軍調入,今年上半年,十萬軍已全部下水,這十萬軍其中一部分來自大雲山調軍,一部分由當地駐軍選拔,剩下一小撮由挖湖建造大壩的青壯年中挑選。東方永安等人發現了人員調動的不尋常,只是那時未探尋到李穆的真實意圖。除了下水的十萬,其他勞力全部充入後勤,大到伐木造船、製造弓*弩#箭簇,小到掃灑做飯、喂鴿子餵馬,哪裏都要人手。關於這點,陳昱很佩服李穆的遠見,將大雲山調兵派去砍樹、將挖湖勞力充入後勤都是李穆的主意,若非此,只憑撥給公輸尺的那點人,想在今天見證大小一千艘戰船閱武那是癡心妄想。

    湖邊這座涼亭叫玄牝亭,亦是去年年底玄牝湖注水後建造,由一座主亭兩座輔亭構成,爲最大限度留出空間,三座亭子用以支撐寶頂的柱子之間並無欄杆,地面以冷白石塊鋪就,石塊磨得光亮如鏡,更添空曠之感。最中間那座,廣五間,由四十二根高約十六尺漆黑的石柱支撐,頂上爲八角重檐,其下均以黑曜石爲額枋,石上以金線雕刻圖案,沉鬱厚重、威嚴大氣,顯然風格投李穆所好。兩邊兩座稍矮,三亭相連。今日天不亮亭中便擺上一座三層臺階的高臺,臺上鋪涼蓆,中央一張蓋着金色絲綢的桌案,案後襬放鋪着墊子,可坐三人的嵌玉方椅,椅背上一頂與皇帝同規格的金色寶蓋。金案兩邊,幾十張矮桌往兩頭延伸開去,好似主桌的兩條長臂。

    玄牝亭外,沿湖兩岸則候立着上百名無法進入亭中的大小官員以及無數他們的侍衛僕從,他們之後排着各郡郡尉帶來的兵馬。

    陳昱進去的時候矮桌邊已經坐滿有頭有臉的官員,利州各郡郡守郡尉、各河道、糧道、鹽道,魯有也坐在其中,陳昱朝他略微點頭算是招呼。靠主桌最近的則是利州刺史李秀,李家遠房子孫,爲人冷漠不愛說話,陳昱朝他點頭,他只看淡淡看他一眼就挑過頭去。他知曉,若非自己是李穆的謀士,對方恐怕連這一眼也吝嗇於給。但冷漠歸冷漠,他辦事還是利落可靠的,之前利州人鬧事,他雷厲風行就將人拿了,若沒有伏瑟出面,就是讓他將上萬人浩浩蕩蕩趕去長陽他也真給辦到。之後大壩一事,他得了令也是二話不說配合魯有。

    至於大壩那事,魯有沒辦成,理由是有人走漏風聲、爲免激起民變不得不終止,李穆本是要找他算賬的,但後續一切順利,見到這碧波浩蕩的玄牝湖後便將賬先給他記下了。

    陳昱走到位於李秀身後自己的位子,常昇等人陸續入座,曹三與孫榮、孫保還在不遠處巡視。李穆還沒到,進入亭子之前,他們暫且分別,因爲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有一個人,李穆希望他在場。雖然共同擁有萬江,但大辰在北邊,雨水較少,河流湖泊亦少,不比南陽澤國,雨水豐富,到處都是交織縱橫的水流,除了萬江,南面尚有橫跨東西可媲美萬江的廣闊銀江,銀江之南更是直抵無邊無際、令人心馳神往的大海。發達的水系讓南陽擁有一支強大水師,它們不但在萬江、銀江自在遊弋,還穿越海峽往來綠石島,這無疑令旱鴨子的北辰非常羨慕。所以,可想而知,擁有一支千艘戰艦的水師叫李穆多欣喜。何況,今日在此檢閱的一千艘,還不是這支水師擁有的最終數量。

    這樣的喜悅何能不找一個人,一個懂自己的人分享!

    李穆扶着李芳一過來的時候,在座的人全部站起,垂手見禮,他們臉上無一例外都掛着驚訝,不知是驚訝於久不在人前走動的李芳一出現在此處,還是驚訝曾經的大雲王已經形銷骨立到不見當初模樣。

    無怪他們驚訝,陳昱瞧着那個步伐虛浮無力的人想,就是他自己,常在攝政王府走動,也甚少見到他。以前是李穆不讓他出現在人前,後來是他自己不願意。偶爾遠遠一瞥,他總是獨自躺在涼椅上,精神萎靡,有一次他特地駐足,卻直到他離開,那人也未動一下,可嘆,活着卻好似死了。雖然無甚交情,他能體會,對於李芳一這種人來說,如此活着比死更不堪。

    跟在李穆身邊,他甚少同情別人,同情這種情緒是把雙刃劍,太氾濫了傷人傷己。可卻在對待李芳一這件事上,他總忍不住搖頭嘆息。李穆心念兄弟深情,不肯殺他,又不肯放他離開,要說他對李芳一好,卻仍由他在致命的幻境中沉淪,任由迦蘭葉的毒汁腐蝕他的靈魂;可要說他折磨李芳一、對他不好,卻又不盡然,不論李芳一要求什麼,只要他開口,他必定以最快的速度奉上,李芳一服用的都是千金難求的藥,他從不眨眼。他無所不用其極的搜刮錢財,可以不誇張地說,一半用在煙、利兩州,一半用在李芳一身上。

    他們像兩把互相刺傷的劍,又像兩根纏繞無解的線,想到這,陳昱仍是一陣搖頭。

    不過今日隨李穆而來的李芳一難得多了些許精神,眼中不再是空無一物的茫然。

    當號角再次吹起,金鳴鼓響,他看見與李穆一同坐在嵌玉方椅上的人坐直身體,微微前傾,期盼着等待着什麼。在陣陣“嗚——嗚——”響徹天際的連綿號角聲中,巨大戰艦一艘接一艘劈開碧浪,駛入眼簾。

    眨眼之間,半個玄牝湖,目光所及之處,桅檣林立,船帆遮天蔽日,萬千旌旗迎風招展。這支艦隊好似沉睡湖底悠然轉醒、升出水面的龐然怪物,一點點向湖邊岸上、亭中所有目不轉睛盯着它的人展現它魁偉雄奇、強悍無匹的身姿。

    鐵矛一樣的舷首破開的浪花在湖面上、艦隊間蒸騰成水氣,瀰漫開,將船隊包圍。煙波浩渺間,船帆鼓風聲、水手整齊的號子聲,將領的呼喝、士兵的口號聲,岸上人羣的驚呼、讚歎聲夾雜風聲、水聲,萬千聲音充斥天地,太陽好似也被驚嚇,躲到水氣化成(不是)的雲朵後面去。

    湖中的怪物在層層霧氣中顯露它兇猛的獠牙、矯健強壯的肌肉,朦朧而神祕,神祕而令人敬畏。

    他聽見聲音無力、難掩顫抖的人,帶着笑意朝李穆說:“我大辰第一支真正的水師。你,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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