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27 章 第 327 章
    黑曜石般的夜空下,漆黑的江面如一襲黑絲絨緞帶蜿蜒向遠方。沿岸停泊的大大小小戰船上燈火閃爍,如停歇在江面的無數螢火蟲。中段一隻被衆多船舶環繞的三層樓船頂,插一面巨大的火焰紋旗幟,在寒冷的江風中如烈火狂舞。這艘船是這片江面最大的船,它與別不同的龐大身軀昭示了它獨特的身份,它是一座江上中軍帳篷。全身塗抹深色樹脂,每一處縫隙都用深色瀝青堵上,船沿包裹鐵皮,流水般的線條顯示它的美麗,兩層嵌滿箭孔、矛穴的女牆是它堅實的肌肉,船首一隻巨大的弩架像是無時無刻盯着夜空的利爪,隨時準備撕碎任何敵人的胸腹臟腑,船尾則是一架高餘三丈的投石機,如同怪物佇立在黑暗中。

    這是大辰最大,最引以爲豪的戰艦,也是李穆的座駕,乾元號,最多可搭載2200名士兵。它停如巍然不動的水上堡壘,動如斬風破浪的巨劍,令敵人聞風喪膽。此刻,它安靜地蟄伏在宓江邊,船上燈火通明,二層與底層甲板能看見士兵、後勤、巡守不停往來,四周到處插着橙紅兩色的旌旗,底層甲板還停着載有物資的馬車、牛車。

    最頂層的樓閣是李穆的議事處,現時門扉大開,滿室的燭火輕輕搖曳。正對門扉的牆面掛着一幅遮蔽住大半牆面的羊皮地圖,地圖前擺一張桌子,這間屋子裏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這張大沙盤桌。灰色大理石製成,橫向一丈有餘,縱向約二十一尺,它佔據了樓閣絕大多數空間。其上以沙子壘起山坡、丘陵,灌入水流,便將萬江與宓江交會處以及附近的地貌詳盡展現出來。

    沙盤桌四周八個燭臺燈火熾盛,以李穆爲首,主要將領圍桌而立,江風不時襲入,沒有人嫌冷,也沒有人喊累。

    唯獨桌子下首擺着一把軟椅,其上躺着一人,渾身纏滿白布條。少有的,將領們覺得自己能站着比那躺着的要幸運多了。

    “你們都說說自己的看法。”李穆在桌子另一頭緩慢踱着步子,手指關節不時輕叩堅硬的桌沿。

    “讓老子直接去燒了它們!”四方臉,手粗、腿粗的董戎粗聲粗氣道。今日與會的並不見孫青、常昇等熟面孔,他們作爲李穆的心腹自然是回長陽守着,是以此刻在樓閣中議事的都是慣常出入沙場、刀口舔血之人,比起孫青之輩,手起刀落性命無對他們來說更是不值一提。他們當中甚至有人從李穆還是皇子時就跟在他麾下,無戰事後多在重鎮防守。此次,皆因李穆一紙調令,再次聚首。

    攝政王的小跳蚤們帶回消息說,南陽有異動,在宓江與萬江交匯口正悄無聲息的建起一片綿延船塢。南陽正在建造可泊、可修、可造船的船塢意味着什麼?總不會是心血來潮,而且建造地點交匯口對面,離練兵的玄牝湖不遠,這就有意思了。是單純的巧合?是別有用意還是南陽毫不掩飾的嘲諷。

    李穆與諸位將領傾向於南陽已經知曉,小跳蚤們突破刀光劍網,丟了半條命才跑回來足夠說明問題。也是因爲如此他在玄牝湖閱武后,不過三餘月的現在,將半數戰船調出玄牝湖,泊入宓江。據小跳蚤回稟,南陽在萬江對面的船塢方建到一半,若待它建成,南陽調兵將更爲便利。但就如何因應,他們產生了分歧。

    一邊以董戎爲首,主張趁對方羽翼未豐,給予致命一擊,用他的話說:“他敢建在咱眼皮底下,咱就一把火送它上天。這件事有什麼好議的?”?

    對呀,這種事有什麼好議的?兵貴神速、出其不意,李穆不明白自己爲何猶疑。他問陳昱:“你怎麼說?”

    與董戎持相反主張的便是陳昱了,他慣常謹慎,讓他不像董戎那般能決定得輕易。

    他提出兩點疑問:“以現今的練兵程度是否該輕率出兵?還是該爭取更多時間以保萬全?”關於這點董戎哼哧一聲駁斥:“陳先生是拿扇子的,一生沒拿過幾次劍,膽子小了些,我等可以理解。但玄牝湖閱武,您也在,我軍何等雄壯威武,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那南陽水師固然素有威名,說到底是人不是神,近一年來我等練兵都是衝着衆人極限去的。若將潛力都發揮出來,我等北人對他南人,一個抵兩還不是輕鬆?有何好怕?聽咱一言,南人詭計多端,就該打他個措手不及纔對!”

    對於此,陳昱不置可否,暫且按下又道:“第二個疑問。”他點住沙盤上萬江對岸一處,“這裏靠近新建船塢,南陽在此本有駐軍,爲何要在這麼近的地方再建船塢,動靜大容易被發現不說,於調兵也非必要,這令我十分在意。”

    李穆轉向董戎:“你有什麼想法?”

    董戎思量片刻:“我看南蠻子就是太看得起自己,自以爲有點水師不懼我等,發現我等在玄牝湖練兵,就在對面建了個船塢,來挑釁咱們。您想想,那船塢啥時候建的?可不就是咱們玄牝湖閱武之後沒多久嘛。依我看就是這樣了。”

    李穆朝衆人:“你們呢?”

    有人贊同董戎,有人支持陳昱。

    末了,曹三摸一把自己的胡茬道:“董將軍所言有理,陳先生說得也沒錯,既有疑慮,不如就去弄個明白。屬下請令帶一支小分隊去探他一探,要真是沒長眼挑釁咱們,咱就送它一把火,讓它戰船變烤魚,爽翻天。”

    “行,你就先去探探。”

    決定之後,曹三挑了個月黑風高之夜,帶上五十人乘幾條小船悄無聲息沿宓江進入萬江,摸向對面的船塢。天公作美,當夜颳起西北風將他們輕巧送過去,連槳都不用劃。五十人一靠近岸邊就嫺熟地下了錨,上岸後偷偷摸摸將船藏入蘆葦雜草,再躡手躡腳潛入船塢。船塢裏隨處可見施工架子,運料小車,到處都是零碎的石料、木料,匠人們東倒西歪、露天席地而眠。

    曹三帶人將裏三層外三層轉個遍,如小跳蚤所說船塢才建造一半,而他覺得要完工只怕還得等個大半年。船塢裏不少木料、泥料,看上去材料充足,實際上卻雜亂無章,空中瀰漫的懶散,連他屬下蠢鈍的鼻子都能聞得出。進塢時他們各個神經進緊繃,眼下就差大搖大擺四處閒逛。船塢並非沒有守衛,然而每三五個關卡才能發現兩三個衣亂盔斜、不修邊幅的守衛,不是歪靠在門邊,就是斜倒在牆腳,鼾聲震天的也沒少見。

    曹三手邊的人憋不住笑道:“瞧睡的那熊樣,咱五十人也能將這些雜魚一鍋燴熟。常聽人說,南人貪圖安逸,好享樂,不但女人個個膚白嬌弱,貌美如花,就是男人也脣紅齒白,身姿妖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還不信,現在看,比起傳言分明有過之無不及。瞧偷懶的那幾個,細手細腳,我是不好那口,不然就地辦爽了他們!說實在的,南陽拿什麼抵擋我方大軍?就憑這些花頭兵?去勾欄院姑娘們都嫌他們不得勁。”一番話惹得衆人嘿嘿笑。

    曹三也被說得樂呵呵,好在他到底是個老手,沒被攛掇得當真帶五十人就上去。他斂起笑,輕斥那人:“別瞎說,臨陣輕敵是大忌。他們就是再懶散,這麼大船塢我粗略估計也有幾百人,還不算隱藏着的,咱們真愣頭衝上去,這些花頭兵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咱們。圖紙畫得怎樣?”他伸手,身邊的人遞上圖紙,他看完捲起藏入袖中,“差不多了,撤。”

    “咱們就這樣撤了?白白饒過他們?”

    曹三敲他腦袋,下屬的意思他當然清楚,他們打前哨探得塢內細緻情況,也畫了圖紙,若就此回去,端了船塢那天大的功勞不知會落在誰頭上。人們只會記得率人從大門衝進來的人,不會記得先前辛勞的人,但若搏一搏,憑他們五十個,一打三、四、五,不是沒有機會。然而曹三不是剛上位的愣頭青,若是分不清什麼該做什麼只能口頭嗨嗨,他就白跟在李穆身邊許多年。他道:“咱是兵得聽命行事,遇上好事,誰都上去不管不顧亂搶一通,不是亂套了?行了,走。”

    他們像一隊紀律嚴明的小螞蟻,很快退出船塢,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滋溜溜,溜下水去。

    這番夜探帶回的消息與圖紙幫助萬江對面做下決定,數日後,依然是曹三帶頭潛向船塢,但這次他帶了五百名士兵,各個頭戴黑帽身披黑衣,與漆黑的江面融爲一體。他們十人二十爲一組,乘坐如柳葉般窄細的小船,船上裝着引火的麻油與火把,以夜色與江霧爲掩蓋駛向對岸。

    這是個沒多少困難的任務,輕而易舉就能獲得功勞,制定計劃時,好幾位將領爭搶,曹三跟在李穆身後不發一言,那種場合輪不着他,他心裏有數,所以李穆將火燒船塢的任務交給他時,他愣了好一會兒纔回應。

    “此行沒有比曹三更適合的。”李穆說。

    曹三稍稍挺了挺緊貼小船,有些酸累的身體,他就佩服李穆看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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