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做的事很多，前線的事爲什麼這麼快就在大街小巷傳得滿天飛，陛下與太妃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不止南陽放了他們的小老鼠進來，各方都盯着，他們的小老鼠在長陽過好日子過得足夠長了。”
李明易恍然大悟：“是要趁勢將各方的細作、暗探、奸細抓出來？這是個好主意，可要抓那些人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現在前線喫緊，恐怕不是分心的好時機。”前方起烽煙就必須保證後方的穩固，否則一個不小心全局都將陷入混亂紛爭，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細作是要抓，但現在動手十分不妥，徒分心於前線無益不說，只怕引起更大恐慌，加速不安蔓延，更中敵方下懷。他猶疑地瞥眼東方永安，她不該想不到纔對：“還是朕理解有誤，你有別的用意？”
“陛下顧慮得沒錯，現在不是費心思抓細作的時候，陛下不需要大範圍抓捕，甚至不需要深挖，只需要抓那麼幾個，哪怕只有嫌疑，要的不是他們的命，要的是人們看見他們！將他們拉到大街上去遊*行，告訴人們他們是誰，在長陽做過什麼好事，人們自然會明白該怎麼做。”東方永安語氣中沒有笑意，顯然她雖出了主意，說了這番話，但這些並不能讓她高興或者自豪，“當他們明白危險就在眼前，就會給陛下想要的團結。”當懷疑與不安瀰漫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共同敵人，同仇敵愾能將人們快速凝結。她語氣陰沉道：“希望這樣能夠稍稍緩和人們對師出無名的質疑，彌補士氣上的劣勢。”這是欺騙，她腦中另一個聲音高呼，責罵，這是小聰明，沒什麼值得欣喜。然而別無他法，另一個聲音說，一旦懷疑的裂縫擴大，士氣被打散，將沒有反敗爲勝的可能，人們需要正義！給他們正義！
李明易看她臉色變得難看，她似乎正在經歷他們無法理解的糾結與難過：“你還好嗎？”他問。
“我很好。”東方永安微笑，“我們繼續，輿論扭轉以後，陛下便可以號召支援前線。李穆無法脫身，我想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武器、糧草與援兵，這需要很大一筆錢，扭轉輿論的作用便在此。”她轉向伏瑟，“這些年財庫一直握在攝政王手中，陛下雖有小財庫，但遠遠不夠。”
伏瑟一驚，支吾道：“你別看我，我也沒錢。”
“說什麼呢，太妃娘娘一心爲陛下奉獻，別人不知，我可是最清楚。”伏瑟臉一陣紅一陣白，她們都知道，她牀底下還藏着金子呢，“出入太妃宴席的夫人小姐們個個穿金戴銀，一把扇子上的一根羽毛都夠尋常人生活好些日子，這種報效國家的好機會自然得給諸位夫人小姐們留着。”
伏瑟喜笑顏開：“對，對，從她們身上拔幾根毛是她們的榮幸。這事交給本宮，定不叫陛下失望。”
東方永安的目光回到皇帝身上：“籌措糧草輜重不是小事，而保護皇宮以及維護長陽安穩、統籌前線後方亦是大事，陛下需得慎重考量，務必選用合適人選。”
李明易眼睛發亮：“孫青要護衛皇宮，常昇作爲兵部尚書要維護長陽安穩還得時刻關注前方戰事，準備隨時遣人支援，不能讓他們在費心輜重的事。朕是得好好想想，想一想要提拔哪一個，足夠能幹，能擔此重任。”
“說了這麼多，本宮與陛下都責任在身，你呢？”伏瑟提意見。
“我？自然是再去見一見拒絕了我的人。”
爲避耳目，在皇帝安排下，她乘臣工馬車出宮。前線初戰失敗後，出入皇宮的臣工陡然增多，除了侯叢那些老面孔，原本沒有資格陛見、位分不高的官員們也滿懷憂心地成羣結隊前來求見皇帝。人們得以在天照門外看見許許多多愁眉不展、憂民憂國的大人們，數量之多，讓人相信明日充滿希望、大辰充滿希望。
馬車帶她穿過市集，穿過喧鬧，遠離人們的視線，行至偏僻處，最後在一棵櫟樹下將她放下。樹後早準備了一匹毛髮稀疏、看起來不太健康的驢子，實際上它比它看起來要強壯得多，起碼馱她去豬狗巷再將她馱回來不成問題，在豬狗巷踢翻那些小混混乞丐也輕而易舉。
禿了頂的驢子見着她哼哧兩聲，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東方永安從懷裏摸出個有些跑了水分的蘋果，這是它應得的報酬，她可不會食言。驢子湊上來，鼻孔翕動，然後不客氣地翻個白眼。“老哥別嫌棄了，這個時節我能給你弄來蘋果你該謝天謝地，哪隻驢子有你幸福？這可是奢侈品，奢侈品懂嗎？”驢子勉爲其難嚼起來。
驢老哥甩着蹄子嫌棄地踏過豬狗巷好似永遠不會幹的爛泥，東方永安輕拍拍它的脖子，真是辛苦了，不然在爛泥中跋涉的就是她。一個裹着不知本來就是灰色還是髒成灰色的襖子、滿臉髒污的人跑過來，他的同伴，帶着破草帽，腳上也蹬着破草鞋緊隨其後。他們仰頭伸手，眼中滿是期待地跟在驢子旁邊，躲在污泥後的臉其實很年輕，不像他們的頭髮那樣滄桑。照慣例，東方永安拿出幾個銅板分給他們：“大狗你也看着點，讓你弟別再去賭了，拿着姐姐給的錢去買雙像樣的鞋不好嗎？瞧他那破草鞋，遲早把腳趾頭凍掉！還有你，去買件厚點的襖子成嗎？姐的錢都被你們吃了嗎？”
“可不就是吃了？”喚大狗的小混混邊將錢收好邊嘻嘻笑，“正夠我去買只燒雞加一壺酒。他我說不動，這錢我敢保證，留不到天黑就得輸光，我還得留口酒給他，免得臭小子凍死。”
東方永安呸他們一口：“活該凍死你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是夜裏，他們也是這樣圍上來，不過手裏提着的，是能將人腦袋打開花的棍子。那次她不得不下了驢子，讓自己腳上沾滿爛泥，最後她還是用大狗的破爛衣服將自己鞋上的泥擦乾。於是第二次來他們就熱情多了，滿臉堆笑圍着她的驢子姐姐長姐姐短地嘮嗑，東方永安扔他們幾個銅錢作爲他們陪了一路的報酬，雖然她並不需要他們相陪。之後扔錢就成了慣例，大小狗替她清道，將那些想圍上來的人趕開。
行至巷子盡頭，驢子停住，她回身再給一把細碎銀子：“行了，今日份拿去，該分的分了，共十八塊，不準私吞。”那些被趕開的人會熾熱地看着她，所以每次最後她都會額外給些銅錢，讓大狗分發下去，見者有份。他們當中有小孩子，而小孩子眼中的失望太折磨人，她希望自己晚上能睡得安穩些。
大狗眼睛立時賊亮：“姐姐今日怎如此大方？怪不得我瞧着您今兒個特別美！”
“之前我白灑了多少銅錢給你們？就不大方，不美了？”
大狗嘿嘿笑：“哪兒能，姐姐任何時候都是最美的，那話怎麼說？賽神仙！”
“別，我怕被雷劈。這是最後一份，多給點，以後你再盼也盼不到姐我兜裏的錢了。”
“姐姐你的人搞定了？哎，我就想不明白，您看中那駝背老頭什麼呀？您瞧瞧我？多壯實的肌肉，多美妙的身軀，只要姐姐您一聲，它就屬於您了。”他一面說，一面擡起手臂握緊拳頭展示他那比樹瘤好不到哪兒去的肌肉，又拉開衣襟轉圈，“還是姐姐喜歡這樣的？”說着翹起蘭花指從髒兮兮的臉頰劃過，扭扭捏捏，斜睨了眼看東方永安。
東方永安嘔道：“一邊去，姐我的隔夜飯要是吐出來，你的銀子就沒了。”
“那不敢。”大狗變臉跟變戲法似的，眨眼已經攏好衣襟，垂手而立，雙手交握身前，十分乖巧地道了句，“姐姐玩好，姐姐再見，我會想您的。”說罷拉着他弟弟小狗跑了。
東方永安哼笑着轉過身，跳下驢子，將它在羅劍院門前拴好。太陽尚掛在天空，羅劍還沒回來，她推開院門走進去，泥屋跟上次來沒什麼區別，她掃一眼昏暗卻乾淨的屋內，拿碗給自己舀了點水，牆角放了一隻編到一半的竹簍，應該是給羅英那孩子準備的。想起羅英，東方永安目光變得柔和，那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她曾提議羅劍搬去一間更爲寬敞、乾淨，更像家的屋子，好跟自己的女兒團聚，但是對方拒絕了，她明白他拒絕的不是離開豬狗巷。這次，她相信自己能夠說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