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南陽人狡猾,豈知如此狡詐。他們以修建船塢爲餌,給因玄牝湖閱武而變得狂傲的北辰設下一個陷阱,一個甜蜜的陷阱。南陽引誘他們去察看,讓他們目睹一片狼藉與懶散,引誘他們去火燒船塢,讓他們錯估雙方的實力。它用一些廢料、幾十名邋遢的無賴士兵,或許那根本不是士兵,只是從市井找來沒用的混混、乞丐,就騙得北辰諸將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它像一個騙人的“妓*女”,敞開衣裳、裸露曼妙的胸脯,柔軟地躺在牀榻上,滿臉誘惑,卻在身下暗藏尖利的匕首,等着戳穿被她吸引來、愚蠢男人的胸膛。
“這幫臭&婊*子,被老子逮着,老子非乾死他們!”死裏逃生的董戎腦袋上還纏着繃帶。葬送了近五萬大軍,一度讓他躲在房中不敢見人。
他身邊的溫雲就沒那麼幸運,他丟失了一隻手臂,燒壞了半張臉,但相比於那些葬身火海,或者好不容易逃出火海又被箭弩刺穿、被長刀劈成兩半的人要幸運多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進敵退,我退敵進,而涿水城卻搬不走。”煙燻壞了他的嗓子,讓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粗啞。萬江上那一役不是結束,而是噩夢的開始。南陽沒有趁勝追擊,反與他們展開了黏膩的膠着戰,他們以勝利者之姿,悠然地跟他們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李穆將剩下的大軍集結在宓江,不敢貿然進入萬江。他們不動,南陽就去騷擾萬江邊的涿水城,而每當北辰的艦隊出擊,他們又飛快退回南岸,叫北辰連他們的小辮子都抓不住。北辰的艦隊若停在涿水城邊,他們不敢隨意上岸,若駐紮城內,正好給南陽圍城的機會,所以他們只能停在宓江,靠岸上往船上運送物資補給,這時,南陽也會靠在南岸不動。當北辰艦隊離開涿水城,後退到宓江深處時,他們就會涌上北岸。如此往復,進進退退,不可捉摸。
李穆被這黏膩的打法弄得心浮氣躁,多次派遣小艇前去南岸騷擾,可南岸五艘五層樓船坐鎮,沒錯先前萬江之戰中出現的三艘不是全部,成百上千艘艨衝小艇遊弋在外圍,防守得滴水不漏,小艇根本無法靠近,而如若換成大船,不等過江心就會被發現。諸將也想過詐敗佯輸,退入宓江引誘敵軍深入,宓江不如萬江廣闊,五層樓船那種大傢伙在宓江多有限制,或可一試。然而想象是美好的,實際上他們一退入宓江,涿水城就成了暴露在最前方的靶子,一塊香噴噴滴着油脂、還沒有防守的誘人肥肉。
當然涿水城不是真的沒有防守,它有幾千名守兵,以及高高的城牆,這是南陽不急着登岸的原因。若太心急被涿水城拖住,再遭北辰艦隊夾擊,那就瞬間優劣易轉,攻守易形。
“再耗下去,涿水城只怕守不住。”溫雲的話讓諸將有些喪氣。他們都心知肚明,這不僅僅是你來我往的遊戲,南陽每衝擊一次,涿水城都會失去很多它年輕力壯的兒子們。夜晚,圍繞在涿水城上空,女人們的哭聲越來越響,越傳越遠。
船上的人跟城中的人一樣被困住了,後者被南陽水師困住了身軀,前者被日夜的哭聲困住了心魂。
“不如再去後方募些新兵!”鮑史道。
“有屁用,新兵蛋子能上船?還是能下水?”
“新兵倒不必,王爺已命人回長陽請旨調長慶與寧德的兵來駐守涿水城。”陳昱道。長慶在豐府郡附近,寧德則在東邊的丹州,此兩處分處涿水城東北西北兩側,且駐軍衆多,從此兩處調兵實屬情理之中。
“可那太慢。”溫雲皺眉,“光是傳手諭的人來回長陽就得一兩個月,若是……”他未說出的話,衆人卻心領神會,各懷心事垂下頭去。若金印在李穆手中,若不需請示皇帝,若……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時間就是那把神祕的鑰匙,左右戰局、決定勝負。
董戎翻個白眼:“那就得問咱大辰的第一匠師,公輸先生了。”他猛一把將站在身側的公輸尺推上前,差點叫他磕在冷硬的石頭沙盤上,“是誰說自己造出的船絕不比南陽的差?誰說南陽最大的船也就這樣,不過能載兩千人?我看那怪物最多能載不止三千人才對!呵呵,咱們的船比以前是大了,能載兩千二,了不起啊,可那比人家差遠了!你怎麼解釋?”他的話引動諸人怒氣,各個橫眉怒目看向中央的公輸尺。
“公輸先生?”李穆的聲音平緩如常,絲毫聽不出怒氣,卻叫人忍不住打顫。
公輸尺瘦削的肩膀並未抖動,他抱拳作揖淡然道:“事物總是不停變化。”
“你的意思,之前這的確是南陽最大的船,只不過南陽又造出了更大的?那本王問你,能不能造出五層樓船?”
公輸尺面上依舊淡淡的,好似五層樓船並不能引起他的興趣:“您不需要那種東西,五層樓船不能解決喫水問題,那就是好看罷了,好看不中用,又笨拙,在水戰中發揮不了多大優勢。”
“哈哈哈,天大的笑話!”董戎啐一口,“你的意思,那玩意就是個水上玩具?你他媽沒看見它光是靠撞,就撞沉了老子多少船?”
鮑史在旁邊火上澆油:“行啦,你不用一遍遍提醒,人家光是用撞的就撞掉你五萬大軍,撞得你堂堂董大將軍抱頭鼠竄。”
“你!”董戎臉色通紅,“那不是撞,是燒的!”
“是,是,您送了五萬大軍,哦不對,四萬二,去給別人燒了,自己帶着八千跑回來?是我,就不會再讓你領一兵一卒。”
“混賬!”
兩人就要打起來,李穆一喝:“什麼時候了!腦子不清醒就去甲板上吹冷風!”
兩人勉爲其難閉嘴,陳昱問:“你如何認爲他們未能解決喫水問題?”
公輸尺道:“不惜饒大圈子駛到北岸偷襲董將軍以及泊在南岸不肯出來,已經說明了問題。”
陳昱思索片刻:“我相信公輸先生。”
“那還是沒說如何搞掉五隻大傢伙。”鮑史道,“總不能等風將它們吹倒、等水浪將它們拍翻吧。”
“那麼大的浪萬江可沒有,只能到海里找。”董戎哼笑,“我看還得請公輸先生做法將海上的大浪挪到江裏,咱們就可以坐等南陽的兔崽子們自己翻船。”
“哈。”諸人跟着笑起來。
哪知公輸尺一本正經:“做法在下不會,但這個時節的江風足夠,所以請王爺等待時機。除此之外,在下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我看還不如等援兵,有了足夠的兵力,咱跟它接舷硬剛還靠譜點!”董戎扭了扭嘴巴,輕蔑地瞥了公輸尺一眼。
正商討,傳令兵急步入內稟報:“稟王爺,斥候傳來消息,陛下派遣兩路援軍正往前線趕來,一路往此處,一路往丹州。往此處的,三日後便到。往丹州的,則是三千匠師。”
“援軍?這麼快?”諸人疑惑。
李穆思索片刻笑道:“沒想到咱們的小皇帝並非一無是處,在後方也不是什麼事都不幹。”
“那丹州?匠師?”陳昱不解,隨即恍然大悟,與李穆對視一眼。他們都明白了援軍背後是誰,能想明白李穆所圖的,皇宮之中,唯有東方永安,伏瑟想不到,李明易想不到,侯叢那些人更不可能。三千恐怕是集結了長陽及周邊所有的匠師,真是奇妙,他們明明是死對頭,然而這種時候,能送來最及時一場雨的卻正是死對頭。
三千匠師送往丹州,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