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45 章 第 345 章
    兵部尚書府中燈火葳蕤,常昇親自送走南軍弓*弩營統領張岸與驍騎營統領金狄,張岸那張尖瘦如猴的臉上一雙細小老鼠眼一如往常叫他不舒服,他不止一次向李穆提過此人不可成爲他的心腹臂膀,但他也明白李穆的顧慮。大火之後長陽需要穩定,而他想用兵南陽,更是必須保證後方人心安穩,爲此他連太妃、皇帝都忍下了,又豈會僅僅因爲長相就將一名平素循規蹈矩、有功無過的統領拿了?

    至於另一名臂膀,那倒是個沉穩老成的人,然而他坐半日都說不出個三言兩語,一張好似帶了冷鐵面具,沒有一絲波瀾起伏的臉同樣讓他無法安心。他們兩人,一者因厭惡讓他不想靠近,一者因冷硬難以親近讓他不想與之來往。今夜,這種彆扭的感覺更爲明顯,然而他卻說不個所以然。

    “孫統領請。”他與孫青回到屋內。所幸還有孫青這個得李穆也得自己信任,足以說話的人。兩人在榻上坐好,侍女給他們腳下的火盆添上炭火,雖已打春,長陽依然寒冷。暖意升起,常昇心中的疑慮稍緩,他將白色的象牙盞推給對面的孫青:“新得的雲霧茶,孫統領嚐嚐。”

    “茶這種東西我可不懂,給我飲浪費。”孫青啜一口,“就這熱氣叫人舒心。”他放下茶盞,“不瞞您說,不知爲何這兩日我總覺心神不寧,王爺可有消息何時回來?”他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進城的人好似多了?但,進城的人哪日不多?這裏可是京都長陽。街上左右巡防營來來回回?那本就是他們的職責。宮中氣氛壓抑,暗潮洶涌?然而羽林軍在自己手中,殿前衛在韓章手中,有何可憂慮?他實在想不出來。

    未料常昇道:“不瞞你說,這兩日我亦寢食難安。”不過他又安慰,“想是王爺久不在長陽,你我心裏都沒底。好在王爺已經傳信明晚便可抵達。”

    “明晚?”孫青松口氣,比預想的要快。先前官道傳訊與李穆一行失去聯絡,他雖照常在宮中當值,卻愈發如熱鍋上的螞蟻,履職時心不在焉,回到家又食不知味,現在看來疑慮所起,當是因憂心太過。此刻聽到李穆即將到達,心中猶似千斤石頓時落下,大舒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常昇做了個噤聲手勢:“王爺一路行來艱險異常,最後關鍵時刻,你我萬不能走漏風聲。”

    “自當。”

    常昇端起杯子,杯中熱氣氤氳,模糊了他的眼,視線穿過白霧落在冷硬的青石板地上,又似無處着落。他輕喃:“等王爺回來就都好了,你我也能喘口氣。”雖然手裏掌握南軍威勇、弓&弩、驍騎與戰車營便是將長陽守備軍中最尖利之器握在手中,大可高枕無憂,但既要穩住後方、又要照拂前線,還要提防皇宮着實讓他心力交瘁。

    好在,皇宮那邊此次很是出乎意料,他本以爲皇帝必會趁李穆遠離有所動作,不想皇帝不但安分如常,還主動幫助籌集兵器糧草運往前線。他是萬沒想到他會爲了李穆從達官貴人們身上拔毛,又花費大價錢鑄造了可抵利兵的光明鎧。太妃時常宴請貴女們曾讓他懷疑,不過光明鎧的出現打消了他的疑慮。光明鎧他不陌生,由李芳一所出,李穆也曾打造過,若能廣泛裝備,的確可讓大辰的軍隊所向披靡。他聽聞,最後的兩城攻堅戰,光明鎧發揮了莫大優勢。此舉可謂莫大之恩,所以皇帝提拔些許文職以助籌集糧草的時候,他並未反對。

    除了皇帝,李穆特別交代盯住的定安郡主也安分得讓他感激。那定安郡主近兩月常住東方府,偶爾往來皇宮,多是陪太妃喝茶賞花,一舉一動皆在哨探的視線中,至少哨探們如此稟報。即便偶有疏漏,短暫時機一介小女子也辦不成什麼,事實證明到現在並未出任何紕漏。其餘人等,侯叢、施仁、夏臨淵他還不放在眼裏,如果他們敢不識好歹,營軍手裏的刀劍可不長眼睛。照理一切按部就班,他可放心,然事關重大,終究不得輕鬆安穩。

    而今,李穆即將回歸,他提心吊膽,如履薄冰保得後方平穩的擔子,總算可以交了。再如弓弦緊繃下去,自己的身體不消一年半載就得垮了。這才幾個月,鬢邊就生出許多白髮。

    “這幾日,你我都不可掉以輕心,羽林軍需加強戒備。以免王爺受傷的消息傳出,引發禍端。何解那邊,我也會提前去打好招呼。”希望這段時間平順度過,他在心裏說。

    孫青應:“明白。”

    李穆比預定晚了一日回來。馬車到達的時候已是深夜,更深露重,城門已經關閉,吊橋也已升起。護城河邊的守衛見過從馬車中遞上的令牌,揮動火把讓對面城牆上的守兵,放下吊橋。車輪軲轆,馳過吊橋,厚重的城門緩慢打開,馬車越門而過,後面數騎,門邊的守衛直立如槍桿,微昂頭顱,目不斜視,十分懂禮數地忽視了他們滿身的狼狽。?

    隨着輪子下傳來的聲音轉變,馬車變得平穩。車中,陳昱一面替李穆換傷藥一面道:“車已進城,王爺可以安心。屬下已經讓曹三先行一步去請何解……”他看他後仰靠在車壁上,閉着雙目,眉頭緊皺,牙根不自覺咬緊,知他正在經歷莫大痛楚。這一路爲躲避追殺,他們不得不穿過樹林、丘陵、河流,跋山涉水,踏過草叢裏不算路的路,踏過山間羊腸般的山道,運氣不好的時候,根本沒有路,有塊踏腳地就不錯了。他不止一次認定自己會倒在途中,但他走了出來。他也不止一次覺得李穆活不到長陽,因爲除了路途顛簸,他還中了毒,在山野間他們找不到大夫,只得由陳昱尋些藥草。藥草緩解了毒性蔓延,卻不能減輕他的痛苦,有時看着他的樣子,他會想,就算不被毒死,也會被痛死的吧。於是某次偶然看到野生迦蘭葉時,他提出以其入藥替他鎮痛。

    他將迦蘭葉加入湯藥,李穆只喝過兩三次,之後卻怎麼也不肯喝。李穆說,這點疼痛,能耐他何?但他記住了那時他的表情,有掙扎,但更多的是驚訝、恍然大悟以及掩藏的懊悔。鎮痛的湯水讓他明白了一些東西,也決定了一些東西。

    “放心,我一定活着進長陽。”他保證,所以陳昱未再勉強。

    他也確實做到了,儘管毒傷剝奪了他最後一絲說話的力氣,他總算是活着回來了。

    馬車從偏門駛入王府,像隔了半生。陳昱也被抽光了力氣似的,癱坐下去,心中五味陳雜。是未料到他們竟被逼至如此?還是慶幸他們終於回到這個,如同執念般一定要回來的地方?

    車外高順帶着小廝靜候,按照指示沒有弄出半點聲響。

    他探出頭,夜空裏星宿閃爍,沒有風,沒有蟲鳴,周圍如無底深淵一般靜謐。

    暴風雨前的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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