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46 章 第 346 章
    “王爺,這已經是第三道了。”陳昱進來的時候,何解正替李穆剜去瘡肉換上新藥。李穆回到長陽已經三日,除了心腹無人知曉,常昇與孫青陸續在爲人不知的情況下前來拜訪過。何解也於回城當晚被曹三帶過來,自那以後,就沒出過王府。陳昱見他眉頭緊鎖,他看起來比上次給李穆醫治更加小心與費力,明明李穆與上次中的應該是同一種毒纔對。他沒問傷勢如何,李穆也沒問,不知是覺得與先前一樣無甚擔憂,還是和自己相似,只是不想問,出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何解的臉色他不喜歡,下次得提醒他一下不要老是皺着眉頭。

    安靜的日子只到昨天,昨晚,宮中來了一名傳旨太監並幾名隨從。看見他不算意外,只是比預想的要快。不論從何處得知,總歸小皇帝是知道了,他們已經歸來。李穆笑着對傳旨太監說:“看來陛下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他的亞父了。”聽旨的時候,孫榮與孫保在他身邊,他不希望讓一個閹人瞧出自己的虛弱。

    “未能親至城外迎接王爺凱旋,陛下很是自責,特備下宴席替王爺接風洗塵。”太監的笑讓陳昱很不舒服。

    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是李穆與他對視過後,找了個藉口拒絕並將太監打發了。自那之後攝政王府便關緊大門,府衛戒備,日夜裏裏外外巡視,而來邀宴的旨意又來了兩道,此刻便是第三道。皇帝沒有強令,然而正是這一道道看似溫和卻不氣餒的旨意,讓府中緊逼的氣氛蔓延。

    他們在第一次對視時便交換了想法:這是一場鴻門宴,皇帝別有所圖。聖旨上每一句平和的話語,都是奪命的利箭。雖然他們還不知他的底氣從何而來,但越是平和越說明對方成竹在胸。他在他們之前動作是他們沒有想到的,畢竟與常昇的奏報相同,長陽的守備隊並無異樣。

    “沒想到他比我還急切?本王現在倒有些好奇。”何解纏好布帶打一個不輕不重的結,李穆擺手讓他退下,向陳昱伸手,“拿來我看看。”陳昱將手諭遞上,李穆看罷笑起來。“尾巴這就露出來了,小子問我何時赴宴,何時將他的太醫令還回去。哈,他果然是知道本王受傷,還想誆騙本王前去。”他將手諭丟在一邊,以手支頤,“你說,他當真有膽量在宴席上對本王動手?”

    “陛下到底年輕,太過急迫,不知邀請別人應當用怎樣的語氣最爲合適。在下,不做他想。”手諭中滿滿都是“快來,朕挖好了坑等你們跳”,讓他不得不承認皇帝終究年少了些。在宴席上安排刺客,趁李穆傷要他命這本來算得上中策,只是他本應該更誠懇一些。“我去回了?”

    這時孫榮入內,滿面喜色交給李穆兩封信件,李穆看後喜道:“不必了,陛下盛情難卻,本王怎好再拂逆?”他將那兩封信與早先一封來自宮中的信件放在一起。

    早先那封陳昱知曉,是宮中眼線傳來的,說是杜美人已近臨盆,她們已經回到宮中。“看來,此兩封是崔是與西山大營的回信?”李穆點頭,他心中亦是一喜。既有回信說明崔是大軍已經到達,西山也已經準備好。長陽沒有察覺那是自然,崔是不是第一次幹這事,他懂得如何讓長陽刺探的“鳥兒”閉嘴,而西山就在近郊,要靠近亦是神不知鬼不覺,再加上城中的南軍,李穆甚至不需要冬麗山調兵。

    此次迴轉他本已打算與皇帝做個了斷,路途中窮追不捨的刺殺讓他惱怒不已,那些風霜與傷痛,他一遍遍地發誓要加倍還到皇帝身上,他還要去將太叔簡的墳挖開,鞭屍那個死了還不肯安分的老東西。而更早之前,在萬江受挫的時候,他就決意要將至高無上的權利、將這個國家完全掌握在手中,他受夠了束手束腳,即便皇帝曾經提供了些許幫助。萬江之役雖然勝利,但挫折警醒他,下一次南下時,他、這個國家都必須能夠全力以赴。

    皇帝非常可喜地有了繼承人,並且足夠小,直隸、西山、南軍都已準備好,可謂萬事俱備。

    李穆一甩衣袍:“傳令下去,準備進宮。”吩咐曹三,“讓人去通知常昇叫巡防營清道,本王不希望今夜有誰在街上溜達。”曹三去時他提醒,“記得都穿上光明鎧,想必咱們的小皇帝也會讓他的弄臣們穿上。我們得教一教小皇帝,光明鎧那種東西得穿在合適的人身上纔有用,不然跟優伶的戲服沒兩樣。”光明鎧初被送到臨水城時,李穆十分不是滋味,但後來一想大辰的士兵,李芳一哪有不心疼的道理,會將光明鎧交給皇帝不足爲奇也就釋然了。

    孫保替他穿戴衣物,罩上胸甲護臂,繫上腰封,再別上配劍,李慕道:“你就別去了,帶一隊人馬守好王府,守好七王爺與陳先生。”然後吩咐孫榮,“召集護衛在院中等候本王。”說罷往後院住處去。

    大變在即,他不該如此婆婆媽媽,但不知爲何臨去前,他想再見一見李芳一。李芳一的院子離他的住處不遠,自從開始服食迦蘭葉,他就不敢讓他離得太遠。李芳一是想回那處偏僻竹林的,但沒他的允許,他無法成行。

    他進去的時候,李芳一已經睡下,涼音守在牀邊,支着下顎打瞌睡。不等他開口,涼音就被他走路時銀甲發出的輕微聲響驚醒,李穆擡手止住她,讓她退下,自己坐到牀邊。以前他睡得很淺,一點動靜都能讓他醒來,現在他呼吸很淺,睡得卻很深沉,深沉到不細看他胸膛起伏,就會錯覺他已經死去。

    許是又發作過,枯黃的額上仍留汗水黏着髮絲,他替他將髮絲拂開,他依然緊閉雙眼,眉頭微蹙。“在睡夢中也是痛苦的吧。”他現在總算明白了自己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雖然不深刻,終究是明白了。陳昱將那東西加在酒中、水中,希望能替他止痛,他卻於其中嚐出了邪惡的味道。他想自己該給李芳一道歉,他明白了自己此行想做什麼,想告訴他:別擔心,他已經知道該怎麼做,等他回來,他要找回從前那個李芳一。

    他想再看一次,他在陽光下意氣風發的笑。

    “等我回來。”牀上的人沒有迴應。這樣也好,免得他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今晚將要發生的事。

    兵部尚書府中,常昇本沒有心思用飯,李穆回來之前他心神不寧,李穆回來之後他發現情況並沒有好轉。李穆話語已經透露要做個了結,這一路讓他積聚了太多怒火,所以他每日都在等待,在通知來臨之前,坐不是站不是,食不下咽寢不安席。只要眼睛睜開,不管願不願意,紛亂的思緒就會如開閘的洪水涌入腦中,他很懷疑再過幾日,他的腦子就會裂開。也許裂開了更好,有句話叫早死早超生,可惜他知道那是妄想。

    桌子上擺了豐盛的美食,包括他最愛的“寒山櫻雪”也吊不起他的食慾,他只是默默坐在桌邊看着自己的兄弟大快朵頤。真希望像他一樣沒心沒肺,他心想。他的兄弟常洧,同在李穆麾下效力,除了他被指派去與曹三換崗時,悶悶不樂了好些日子,其他時日,總是喫喝玩樂兩不誤。他確信自己比他聰明,可是卻不如他快樂。今晚若不是他硬要來蹭飯,常昇又是一晚茶湯對付過去。

    “哎你怎麼不喫?”他的兄弟沒忘記夾一塊雞腿肉給他。

    “你喫吧。”天明明很涼,屋裏卻有些悶,肉塊散發出來油膩的味道讓他有些坐不住。“我出去吹吹風”的話纔到嘴邊,守衛頭領跑來稟報說曹三求見,他趕忙對常洧說了句客套話,自己起身離去。

    至他回來,常洧喫得心滿意足,懶散地抽了桌幃擦嘴。他顧不上責怪,抱拳道:“小弟這邊有點急事,等下叫管家送兄長回去。今日不能相陪,請兄海涵,改日再聚。”說罷就要走。

    常洧攔住他:“什麼事這麼急?你還沒喫一口飯菜,來來,坐下吃了再走不遲。”

    “那可使不得。”常昇拍着兄長的手安撫,“兄長剛喫完,歇息一下再走,我讓人給你備轎。”

    “我歇不歇沒關係,你多少得喫點,免得惹弟妹擔心。再急的事它也不能不讓人喫飯對不對?”兩人拉扯片刻,常洧遞上一杯酒,“老哥也勸不動你,不然至少飲了這杯酒,外面到底有些冷,喝點酒暖暖身子。”

    常昇一想,暖身不必,倒真得喝點酒壯壯膽,於是接過仰頭飲了。待要跨出門檻,卻覺腦袋暈沉,眼前昏花,晃悠兩下,栽倒下去。

    不,不成,他還要出門,還有大事要辦,王爺交代……交代什麼來着……

    他兄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飄渺而不真實:“老弟你呀就是一根筋,我不得不爲我們這個家打算吶……”

    打算?打算什麼?他正在爲這個家打算!可是……黑暗籠罩下來,他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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