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57 章 第 357 章
    蛇行山,如巨蛇蜿蜒爬行,由北向南橫亙在丹州與利州交界處,將兩州明明確確、乾淨利落分開,北接佔地百萬畝的石林谷地,南臨萬江。但確切說它不是一個整體,而是一個山脈羣,最北邊爲蛇頭山,山勢最爲高峻雄奇,中部爲蛇腹山,蜿蜿蜒蜒、地勢多變最爲複雜,末尾爲蛇尾山,山勢較低且平緩,直入萬江。縱觀整座山脈有大小數千座山峯,上百條水系,由北到南,由高至低,同一時間甚至可處於不同季節。

    要從丹州入利州或利州入丹州,如不想向南繞遠道入萬江走水路,便只有蛇腹山中五爪道以及翻越蛇尾山的往生林。但只要對蛇行山有些許瞭解就絕不會棄五爪道,而擇往生林。往生林如其名字,有進無出,與石林谷地一南一北,好比一個處於南方的小型石林谷地,但其兇險程度絲毫不亞於石林谷地。都說往生林中樹木遮天蔽日,只要進入不辨晝夜、不明方向,林中瘴氣瀰漫,常年不化,遍地更是毒草毒花、毒蠍毒蛇,各種大型猛獸出沒。樹上棲息着時刻窺視地面以腐肉餵食的兇禽,地上虎狼熊羆肆虐,腐葉堆裏藏着劇毒的銀環、響尾蛇,就連水裏也潛伏着伺機而動的鱷魚。想要穿越往生林,簡直天方夜譚,傳說古人不信邪,曾有一支兩千人隊伍進入,竟無一而出,於是往生林被人們默契地列爲禁地。

    如此一來,五爪道成了人們往來兩州的必然通道。五爪道顧名思義,乃是五條通道。所處之地甚爲特殊,蛇頭山、蛇腹山以及蛇尾山三山這裏會聚並行,傳說上古神龍見此處地勢險阻,三山阻隔,百姓不得通行,一怒之下,以龍爪拍斷三山,形成五條通道,是爲五爪道。

    五條通道各有特點,又數最中間這條對行人最爲友好,當地人稱天道。天道東道口在月門山腳下,月門山因一南一北兩座山峯向中間彎曲而上,好似兩半段月牙故有此名,入山口狹窄,常年風聲不絕,鬼哭狼嚎,故東道口又有狼嚎道之稱。因風沙橫行,此處平素除了匆匆而過的商旅,少有閒人,是以只在道口一處有如月門山懷抱的凹窪之地,立着一間供旅人暫停歇腳的茶棚外,別無商鋪。

    茶棚雖然簡陋,卻是過往商旅的福音,由一戶六口之家,祖孫三代共同所營。莊慶今年二十餘二,生得膀大腰圓,狼嚎道的風沙沒有將他吹成乾癟的瘦小夥,反而吹成了三大五粗的壯漢,對此他的爺爺十分滿意。老人家年歲大了以後,最常唸叨的就是:需得有這樣的身板才能抵得住狼嚎道的風沙。他的嘮叨,讓他頗爲自豪,他在這裏出生,過往二十二年也一直在這裏生活,深知狼嚎道的兇險非是風沙。

    十年前他便在茶棚幫工,五年前他的父親將他帶在身邊,手把手教導,三年前,父親與爺爺一致認爲該是他獨當一面的時候,於是逐漸將擔子移到他肩上。雖只擁有一座小茶棚,但他熟知經商之道以及生存之道,更記得爺爺傳給父親、父親傳給他,他們祖祖輩輩相傳的在此設立茶棚之初心:給出門在外的旅人一碗茶、一個歇腳地。爲此,他們家世代周旋于山洪、強盜甚至兵禍之間,即便不得不離開,也終會歸來。不論他還是他的父親、爺爺都從未想過搬往出狼嚎道的第一座要塞月門城。

    有時在道口感受風沙磨礪臉龐,他會不由自主慨嘆真是愚蠢又叫人慾罷不能的堅持。

    莊慶像過往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將被風吹倒的招子撿起插入石墩,回身走進茶棚將上一撥旅人留下的茶碗收拾好抱入屋內。稍得空閒,婆娘挽着袖子正與兒子玩耍。莊慶將碗放到土竈邊,走過去逗兩下自己的三歲小兒,小兒咧嘴咯咯笑,他朝自家婆娘道:“等下就將茶碗洗了,今日來往旅人有些多,別等下一撥來了手忙腳亂。”自今早開門,已經有五六支商隊經過,剛走那撥一行十幾人,再上一撥也有五人。

    想到那五人,他陷入思索,商旅都是相似的裝扮,散發相似的氣味,他能聞到他們身上銅錢的味道,但那五人不一樣。他們雖然穿着儉樸,比商旅還要差那麼一點,好似商隊中負責喂牲畜、默不作聲總叫人嫌棄的雜役。他們穿着粗布衣衫,外披擋風的破舊斗篷,有褐色、灰色也有洗得發白的黑色,但莊慶依然看得出其中的不同尋常,如山鷹般的眼睛能洞穿一切是他引以爲傲的長處之一。

    五人當中,三男兩女,女子雖然披頭散髮,可他敢肯定不是常在山道行走之人,男人更不得了,一個沉默是金,莊慶於兜帽下偶然瞥見他的眼睛,那是同類的眼睛、山鷹的眼睛,他認得出。另兩個親和一些,一個頗爲隨意,而另一個則是五人中最像商旅之人,身材矮胖,其實說胖不準確,就是骨架大,一張寬臉總是笑眯眯,吆喝茶水,詢問路況,問東扯西都是他來。莊慶很高興與他聊了一陣,直到他身邊的人不耐煩亮了一下藏在斗篷下的銅雕鷹頭,莊慶知道那是刀柄上的裝飾,於是識趣走開。

    “行了,你記得收拾,我去外頭看着。”他又捏一把兒子圓嘟嘟的臉蛋走出去。風將噠噠馬蹄聲隔着茶棚的油布送入耳中,他走到茶棚門口的時候,新一撥客人正好到來,莊慶趕忙迎過去,一面接過客人手裏的繮繩一面吆喝屋裏的婆娘。他的婆娘擦着手從屋裏迎出來將客人領入棚中落座,而他則將馬匹牽到旁邊的馬樁拴好。

    又是一隊來頭不簡單之人,從他們的馬匹就能看出來。眼前這四匹馬身形矯健,眼睛炯炯有神,其中一匹更是神駿非凡,除了掩人耳目的毛色。它有一身不起眼的灰毛,莊慶卻從它腋下發現一塊亮麗的火紅毛皮,顯然它的主人不希望別人看見它原來的樣子。就算是對馬一竅不通的人也能看出這六匹馬比大多數商隊的馬都要優秀,何況是跟商隊打交道久了,對於識馬略知一二的莊慶呢。

    但他不打算聲張,商道之一便是不可對客人抱有不恰當的好奇心。

    栓好馬,他掀開簾子走進茶棚,婆娘已經倒好熱茶,端來幾碟粗餅。

    “茶棚簡陋,只有這些粗食,還請幾位將就。”

    “店家客氣,將茶棚設在此處,已是善舉。”

    莊慶笑:“做生意之人,不敢說善舉。”說話的間隙,他目光從幾人臉上飛快掃過。三男一女,外加一個襁褓小兒。三男其中一名,雖着粗布衫,被狼嚎道口的風沙吹得灰頭土臉,一身風塵僕僕,卻難掩灰塵下的雋逸。而那名女子,即便掩着兜帽,臉上摸着黃泥巴,他也能從下巴俊秀的輪廓、藏在耳根後的白皙以及那雙充滿靈氣的眼睛,辨別出絕對是個少有的美人。沒由來的他就認定,他們是一對有錢人家不知何故外逃的年輕夫婦,另兩名男子是他們的隨從,但那襁褓小兒卻又讓他疑惑。?

    照理說,那應該是他們的孩子,可女子抱小兒的姿勢即便是他這個大男人也覺得過於生疏。哪怕是剛當母親的女子也本能地知道如何擁抱自己的孩子,而眼前這名女子卻顯得有些侷促。或許是孩子實在不舒服,終於哭鬧起來,女子手忙腳亂的樣子更證實了他的猜想。孩子多半不是她的,可看她焦急揪心的樣子,又不像是拐帶而來。

    孩子哭得有些喘不過氣,他的婆娘忍不住走過去:“這位夫人,恕粗婦直言,您不能這樣抱孩子。”她伸手,女子略一猶豫將孩子放到她手中,“應該要這樣,一手託孩子的頭頸,一手託腰臀,或平或微微傾斜,讓孩子靠在母親胸前,小寶貝纔不會害怕。千萬記得,不能過於傾斜,這樣的小寶貝太脆弱。”

    看着孩子在他婆娘懷裏漸漸安靜,女子露出笑容:“是我不好,多謝大姐提醒。”她躊躇片刻又道,“大姐心善,小女子便以小妹自居。方纔聽聞屋後羊叫,小妹冒昧問一句,不知是否產奶?”婆娘往她胸前瞅一眼,那女子害羞得垂下頭去。

    許是那孩子太小太可憐,婆娘給她裝了一大袋羊奶,用他們家那隻僅有的牛皮水袋。他們走的時候,甚至忍不住送到狼嚎道口。

    “妹子……”她想說些什麼,最終將自己外套脫下給孩子罩上,哽咽道,“天道艱險,萬要好好照顧這小傢伙。”莊慶知道她可憐那孩子太小,又似乎身有暗疾,也知道她想不明白對方出於何種原因將如此小兒帶到這般崎嶇險地,恐白白斷送了小兒性命。但他們終歸只是一面之緣的陌生人,不知他人經歷何事,所處境地,沒有資格指手畫腳。

    “謝謝大姐,我會的。”那女子回看一眼蒼茫風沙古道,將孩子抱得更緊。

    目送他們離開後,莊慶拍了拍自家婆娘的肩算是安慰。回到茶棚,風正將布簾掀起,吹落貼在杆子上一張緝拿令。婆娘追過去,撿起文書,半晌呢喃:“咦,慶子快來看看,這官大人要抓的人怎麼有點眼熟?像方纔……”

    莊慶走過去接過緝拿令貼好:“別管啦,哪個逃犯能逃到咱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他們只是開着茶棚,迎來送往的男勒與婆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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