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77 章 第 377 章
    東方永安緩緩踏過狐耳留下的腳印,那在黃褐色土地上一個又一個碎裂的血色痕跡。

    “死了,都死了。”狐耳揹着老母親腳步踉蹌、失魂落魄往村子裏走去,“順風耳伯、高叔、美人姑……”順風耳伯不是順風耳,東方永安記得那是個皮膚黝黑,笑起來缺了兩顆門牙,有些憨厚的老人,因爲年輕時候生了場怪病耳朵聾了。後來有頑皮小子叫他順風耳,他沒生氣,反而很喜歡這個名字。高叔也不叫高叔,那是個個子怎麼也算不上高的中年人。而美人姑,是個滿臉麻子,一聽見別人叫她就會害羞笑的姑娘,她的面容說不上美,但她給每一個不論是好意還是嘲諷之人的笑,都是最美的。

    狐耳每念出一個名字,東方永安的心都跟着一揪,每一個她都去細細地把脈,腕脈、頸脈,只期望能感受到一星半點的動靜,而不是一片死寂,沒完沒了的死寂。

    “爲什麼會這樣?”狐耳帶了哭腔。他愣愣地一遍又一遍問自己、問老天,問滿地寂滅無聲,問早已遁逃的兇手,不過出了趟不算遠的遠門,何以天翻地覆?“小妹……”村子中央空地,狐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個小小身軀靜靜地趴在地上,臉龐半嵌在泥土裏,杏眼圓睜卻再無半點可愛,瞳孔內大片的灰白透出濃厚的死亡氣息,什麼都沒了,喜怒嗔懼,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空洞。

    東方永安的腳步停在小女孩身側,血從小身軀裏流淌出,在她腳下開出一朵黑紅血花,不遠的地方,木劍被血浸泡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寧小妹死死望着的就是劍的方向,她的手亦向木劍探去,最終指頭停在離劍一寸之處。將拳頭捏得咯吱響的人蹲下身,抱起寧小妹仰面放好,合上那雙曾閃動機靈光芒的眼,輕輕擦去小小臉頰上的泥土,將木劍放入已經僵硬了的小手中,而後握緊:“別放手,俠女怎麼能丟了自己的劍?”

    狐耳仰天嘶吼,紅棗亦昂起脖子放聲嘶鳴似乎在迴應風中的悲慼,被東方永安掛在馬鞍上的嬰兒跟着哇哇哭起來。

    “哭吧。”東方永安心道。

    天不仁,生逢亂,地不仁,鬼當哭。

    日頭西斜的時候,他們方將所有死者埋葬,包括狐耳的老母親,與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寧小妹,就葬在村子口那株老樹下。

    都說老樹是村子的守護神,保佑了村民世代幸福安樂,“請保佑他們……”狐耳驟然大喝一聲,衝上去對着樹皮蒼老幹裂的樹幹拳打腳踢,高聲咒罵,“不是說保佑村子,保佑大家,爲什麼不保佑他們?”聲聲質問,如泣如訴。

    兩百人的村子,百餘座新墳,誰又保護得了誰?

    嘚嘚馬蹄聲傳來,東方永安心中一緊,一拍紅棗屁股,讓它走遠些,拉起狐耳,躲進旁邊草叢伏好。

    來者十人,身着各色粗布衣,頭纏布巾,或身背或肩扛厚背寬刀。一陣風似的捲到樹下,勒馬收繮。其中一人奇道:“剛剛,我明明聽見有人哭喊,怎麼屁都沒有?”

    旁邊人嘲笑:“你耳朵壞了吧,這村子可是連只老鼠都不剩。”

    “我真的聽到了!”

    “你聽到的怕不是死人在說話?要不,告訴大夥,死人告訴你啥了?告訴你老孃懷裏暖和嗎?哈哈哈。”其他人跟着笑起來,方纔那人朝他怒目圓瞪。

    最前頭的領隊提着馬繩原地打幾個圈:“別抖機靈了,他沒聽錯,瞧瞧。”他說着刀指路邊,“死人可不會爬起來,給自己挖個墳再躺進去。”

    “說得對,死人只會在沒長毛的小子耳邊說悄悄話。”剛哈哈大笑、臉皮粗糙坑窪得好似玉米渣餅子的大漢,滿不在意道。

    領隊看他一眼:“覺得自己比死人幽默?”坑窪臉閉嘴。

    有人道:“會不會是那羣跑了的,又偷偷回來把死了的埋了?”

    “那就感謝你們那張漏得連頭豬都能跑掉的網吧!來之前老大怎麼吩咐的?要做就做乾淨點,讓他發現一個漏網之魚,就拿你們一顆腦袋去換。來數數,這裏有幾座墳,再算算跑了多少,該拿幾顆腦袋去換?”

    他的手下依言數起來:“一,二,三……七,九……”

    “不對,是七,十。”

    “不對不對,是七,八……”

    “行了行了!”領頭不耐煩擺手,“一羣蠢蛋,老子告訴你們,就是把你們的腦袋都摘了也不夠。還不快再去找找,去翻翻那些破櫃子、破缸,看看有沒有哪個可憐蛋藏着。別忘了,低下你們高貴的頭顱,牀底下也看仔細了!”

    手下人應聲,正要散去,路邊草叢一陣窸窣,跳出來一人。扎着髮髻,穿着粗布裙,一手背在身後。領頭一看樂了,招呼衆人:“別急,有個小娘們送上門。來,好好招呼小娘子。”十個人立時打馬將人圍起來,一邊驅馬繞圈,一邊吹口哨,看得草叢裏的狐耳心驚肉跳。“小娘子從哪裏來,往哪裏去啊?要不要大夥送一程?別看咱們都是粗人,憐香惜玉可是精通得很哦!”

    “你們是土匪?”

    “誒,說什麼土匪,我們可是專司搶錢、搶糧、搶小美人的強盜,跟我念,強盜,意思就是厲害的盜賊,跟土裏土氣的土匪可不一樣。”

    旁邊人應和:“老大厲害,老大好棒!講得什……甚有道理,甚有學問。”

    “村子裏的人是你們殺的?”東方永安不理會他們的嘻哈,冷冷問。

    對方反問:“墳是你們堆的?”

    一切明瞭,東方永安朝領頭輕蔑地勾勾手指:“來,讓我看看你們有多厲害。”

    來自女人,還是個美人的挑釁,讓領頭血脈賁張,揮手命令圍着人打圈的手下退開,自己驅馬後退幾步,拿下背上的刀擺開衝馳的架勢:“就讓小美人感受感受爺的厲害,包你滿意,畢竟爺的馬就能操了你。”說罷雙腿一夾,策馬衝過來。

    因爲拉開了一段距離,到達東方永安面前的時候馬速已經頗快,任再強壯的人擋在面前也得撞翻,東方永安卻沒有閃避的意思,狐耳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

    倏忽,馬到跟前,狐耳到底忍不住驚呼出聲,強盜們嬉笑:“這就完了。”

    有說:“美人怎愣地想不開?”

    有喊:“老大輕點,別把咱寨子的新媳婦踩壞了。”

    不遠處馬匹嘶鳴,是紅棗的聲音,聲停,東方永安身影瞬動。只見她輕巧往旁邊一躍,留出三尺之地,藏在背後的手臂抽出,提一根粗壯的棍子挾風雷之勢對着馬腿揮過去。疾跑的馬腿經不起這蓄力一砸,頓時折斷,馬失前蹄,背上的人被甩翻在地,下一瞬東方永安撲過去。電光火石間,領頭已經跪倒在地,尚沒反應過來,神情懵懂的諸人只見方纔還是嬉笑對象的女子一腳踩在領頭肩上,神情冰冷。

    她不知何時扯下領隊皮帶,套在他脖子上,領隊雙手死死摳着皮帶,卻因爲對方愈絞愈緊難以呼吸,使不上力。

    回過神,土匪們震驚之餘憤怒不已,叫囂道:“快,放開我們老大,不然要你好看!”

    東方永安冷哼一聲:“要我好看?是這樣嗎?”她手上再用力,腳下也沒放鬆,使勁一踹,領頭不得已昂起脖子,口涎流下,狼狽不堪。土匪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忽然草叢裏狐耳一聲驚叫,原是有人想拿他做人質,偷了過去,東方永安迅速將木棍穿入皮帶旋轉抽緊,擡手抽出背上的劍回身扔過去。黑爪頓如利箭刺向那人後背,那人聽到破風聲急忙避開,摔倒在地,剎那,狐耳抓起扎入地面的劍刺入那人喉嚨,又立即抽出,抱着劍奔至東方永安身後。

    東方永安看向土匪們:“今日,你們一個也別想走!”隨即轉動棍子,絞緊皮帶。皮帶沒有迴旋餘地的越來越緊,勒得越來越深,直至割裂喉嚨,嵌入一片血肉模糊中。土匪們個個駭得肝膽俱裂,舉刀衝過來時,人已經斷氣,東方永安鬆開勒得發紫的手,像踢一塊破布一樣將屍體踢開,從狐耳手裏接過劍,上前一步,嚴陣以待。

    “我爹不准我玩劍,說是男孩子玩的東西。”

    “老天並沒有規定女孩子不能玩。”

    “我娘也不準,說劍是用來殺人的。”

    “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你想要那種?”

    “我想救人,想幫自己也幫別人,我已經用小木劍幫了高叔家的鴨妹哦。”

    “以後你還會幫更多。”

    天道不仁,以雙手去護,世道不公,以一劍去斬。

    “寧小妹!”東方永安猛然高喝,“看好了!姐姐替你們報仇!”

    九匹馬激起塵土飛揚,一道瘦削身影、一把黑色利劍徑直衝入其中。血色的殘陽之下,黑刃騰動如蛇,尖叫此起彼伏,彌久方息。

    煙塵散去,一人一劍立於其中,血染紅她的發,順着臉頰流下,流過手臂,淌過劍身上金色的凹槽,最後滴落塵土。背光的身影不見戾氣,只餘哀傷。

    手中的劍能救人,卻救不了已死之人。

    僵立的狐耳,再次哭起來。

    “永安。”一聲輕喚,讓緊繃的人頓時泄氣,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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