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386 章 第 386 章
    這樣的日子來得十分突兀,不久前他還在遠離繁榮、煙火好似遺世獨立的小村莊中一間算不上寒磣但也與富裕絕搭不上邊的小茅屋中,與母親相依爲命。他的母親是位再尋常不過的農家婦人,像其他大多數父母一樣只關心孩子有沒有喫飽,有沒有穿暖,有沒有惹禍,至於孩子想什麼,開不開心,要她關心那是強人所難。但她不愛他嗎,自然不是,他的父親離開得很早,在他咿呀學語之前,父親的面容他早已忘記,那之後不久,母親曾有機會隨外地人離開,對方許諾她更好的人生,還不用帶着一個只會喫飯的累贅。當時母親想了些什麼,又是如何回答,他不知道,但很顯然結果是他在母親的照料下順利長大了。偶爾,比如遇到荒年,喫不飽的時候,她去借、去求、去城裏賒欠,總還是將他拉扯起來。

    他的母親是個可憐人,窮苦捱過去了,卻沒有命享福。只長了一張嘴的孩子長大了,幹公家活可以分得更多糧食,等他夠結實,就有了自己一畝三分地,若有外地人去雙劍峯,他帶路時常能得到額外好處,他們孃兒兩的日子肉眼可見好起來了,他的母親卻倒在黃土小徑上,血流了一地,流過大槐樹,流向村外。最後一刻,她仍舊掙扎爬向村口,她想要做什麼呢?什麼樣的掛念讓她無法放手?是想再見兒子一面,還是想告訴他,不要回來?

    不知道,沒法知道了。狐耳坐在枯樹枝上,嘴裏叼着跟野草,任由冷風吹乾眼裏的水氣。剛回到村子,剛將母親埋葬的時候,他很痛,痛得好像有人拿着刀一點點颳着他的胸腔,明明那是個總板着臉,不常對他笑,手裏時刻拿着一根用來打屁股的荊條的人,爲什麼他能記得的只有她的笑容了呢?沒日沒夜、每時每刻那張笑臉都從眼前劃過,不論他醒着還是睡着。每劃過一次,胸口就疼得好像要死過去一樣。他不知道死去的世界會不會感覺到疼,但他覺得自己恐怕好不了了,這疼痛會伴隨他一生。有那麼一瞬,他覺得一定是母親對自己的懲罰,怨怪自己沒有在她身邊。

    後來,夜襲南山寨後,他驟然發現絞弄心口的刀子緩了下來。他找到了讓自己不那麼難受的方法,那就是將自己心口的刀子抽出來,狠狠扎到仇人身上去,每扎一下,母親的笑容就會加深一分,他心裏的痛就會減輕一分!

    “母親,再等一等。”他對自己說。

    “狐耳。”樹下煙子喊,“換班了。”爲防偷襲,輪班守夜也成了常態,今日煙子帶隊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他呸一聲,將嘴裏的草葉吐出,利索跳下樹來,與煙子互擊一掌算是交接。“我去睡了,可打起精神。”

    “放心吧。”到聚集點時,小隊其他人已在等候。胖子,跟他的名字一樣,身寬體胖,耳朵招風,腦袋肥大,抱着一隻簍子,裏面裝着明晃晃的刀,憨厚笑着。狐耳將刀分給其他人,自己也拿起一把,扯住刀上繫着的紅帶在胸前打結。又將打更的刁斗與一副銅鑼交給胖子:“胖子你負責打更。”打更用刁斗,警示用銅鑼。等胖子將銅鑼背好,他招呼一聲:“走。”帶着小分隊下山。

    夜裏負責巡山的多是年輕人,一來精力好,二來腿腳靈便,反應快。

    山腳巡了一圈,上到第二層居住山洞時,噠噠馬蹄聲傳來,幾人一驚,細聽只有一匹馬的聲音,又放下心。騎馬急吼吼奔到跟前的是在山腳外兩三裏處遊蕩的,東方永安叫前鋒隊,村裏老人說那就相當於打仗時的斥候。從南山寨搶回來的馬便交給了他們。狐耳對於安排自己巡夜,曾十分不滿,他想跟前鋒隊一樣騎馬到山外巡視,那樣可以第一時間發現匪賊動向,東方永安一句話就將他打發了,她說:不是要報仇?前鋒隊只負責報信。

    “發生什麼?”前鋒隊的瘦猴子氣喘吁吁,狐耳感覺自己捏着他肩膀的手禁不住顫抖。他清楚得很,那完全與害怕沾不上邊,心裏有個聲音讓他血脈賁張:他們來了!他們來了!瘦猴子單人匹馬奔回,不是交班,一定是發現了土匪們!

    “他,他們,土匪們往這邊來了……”

    “胖子!”不等瘦猴子說完,狐耳顫抖着聲音幾乎是吼出來,“把你的銅鑼敲起來!豆芽跟瘦猴子去通知東方姐和村長們,其他人跟我來!速度快!”爲這一天,他們已經籌備很久,演練多次。東方永安問過“你還怕他們不來?”沒錯,這麼說也許奇怪,但他就怕他們不來!不以血還血,村子上百條人命無以爲祭,死去的人無法閉眼,活着的就當真能心安理得在山上苟活?村裏稍微有點學識的人曾說過“以德報怨”,他卻不以爲然。

    直到東方姐替他解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再對不過!

    ***

    “咱們這是不是叫誘餌?”

    “誘餌個屁?不懂瞎說什麼?”黃牙猛敲自己小跟班一個爆慄,“咱們這叫打頭陣,是老大跟紅寨主信任咱們!你懂個鳥!”

    小跟班揉揉自己的腦袋,嘟囔:“可我總覺得咱們虧,老大跟紅寨主爲啥不打頭陣,偏叫咱們來?”

    其實吧,黃牙也覺得心裏不是滋味,打頭陣這種事不該小嘍囉上?自己好歹南山寨二當家,怎就幹起小嘍囉的差事了?說出口的卻是:“閉上你的狗嘴!給我動作快點!”紅鼻子說了,一路不準吵嚷、不準舉火把,說是防止啥來着?防止打草驚鞋,啊呸,打草驚蛇!摸上山先探路,找着人再放火箭,爲此還給他配了名射術看得過去的。

    他們上山有一會兒了,小跟班說一個時辰,他卻覺得一整夜都快過去了,連個人毛還沒發現。那羣逼崽子當真藏在這座山?不會是查探的兔崽子誆騙他們吧?腳下忽然踩着啥滑不溜秋的拐了一下,黃牙登時火氣上竄:“啥子狗屁玩意。”蹲下身摸一摸,摸出塊老樹根,啐一口丟掉,“真是他媽鳥不拉屎的地方!”

    小跟班:“老大,冬天沒鳥。”皮虎不在的時候,小跟班就叫自己老大,黃牙覺得很是受用,但不能減輕自己的火氣:“有工夫在這兒說鳥話,還不趕緊去找那羣鑽地鼠都鑽到哪兒去了?”

    “跟我來。”小跟班一招手,帶幾個人越過他到前頭去。

    不一會兒,愣子屁顛屁顛跑回來,咋咋呼呼指着前頭:“老大,快,快來!在這,這邊,我們發現好多,好多……”

    “好多啥?”聽他說話,黃牙覺得自己要急出病來。

    “好多女人,美,美姑娘!”

    “走!”黃牙揮手,壓着嗓子呼喝一聲,帶着幾十人氣勢洶洶往發現女人的山洞去。

    小跟班與幾人守在洞口,見他過來,滿臉堆笑迎上來:“老大,可讓咱找着了!”黃牙過去一看,十多名年輕女子面有慼慼擠在一處,目光粗略一掃,竟都是面容姣好之輩,頓覺走了狗屎運,出師大吉。掩住內心欣喜,擺出氣定神閒的樣子,黃牙在女子們面前踱起步子:“怎麼只有你們?其他人呢?”時不時地靠近,引起女人們陣陣抽氣與驚呼,他心情大好。

    一名膽大一點的女子道:“爲防偷襲,婦孺們相聚而眠,男人們聚在一處,此刻恐怕都睡着呢。”

    黃牙嘲笑:“這樣還防偷襲?比我都蠢!”

    那女子不服氣:“怎不能防?若有動靜,我們片刻就能退,男人們片刻就能傾巢出動。”

    “那你們倒是退啊。”

    “這……”女子耷拉下腦袋,垂頭喪氣,“如何你們這許多人竟沒個動靜。”

    這話讓黃牙十分嘚瑟,不點火把趁黑悄悄摸上山果然是他媽,極妙的點子!那女子怯懦懦道:“你們想怎樣?”

    男人可最喜歡聽女人垂死掙扎地問“你想怎樣”了,簡直跟“你來啊”沒兩樣,他嗯哼一聲:“進來將這些個娘們都捆起來。”他指着問話女子,“這個留下,讓她給咱們帶路,射箭的,把火箭射出去給老大們報個信,讓他們趕緊過來!”

    小蟊賊們拿着繩子圍上來,那問話女子倏忽嘿嘿一笑:“喲,還有報信的呢?姐妹們,抄傢伙,一個也別放跑了!”方纔還滿臉驚恐的女人們乍時變了個人似的,個個從身後摸出根頭粗柄細、奇形怪狀的木棒,凶神惡煞撲過來,與此同時,身後亦呼啦涌進一羣橫眉怒目、手持棍棒的女子。

    耳邊呼一聲鈍器帶起的風聲,黃牙急促回頭,一根磨得光亮的粗圓棍子當面罩下來。

    半炷香後,二三十個土匪就直挺挺躺在地上。

    爲首女子從射箭手身上摸出一把弓,與纏了松脂的箭,就着另一人手上的火摺子點燃,交給隨後而來的採娘。採娘走出洞外,上了一顆突在外面的巨石,挽弓搭箭,嘣一聲,燃燒的火箭如閃耀的明星,冉冉升上幽黑山林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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