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411 章 第 411 章
    “嘭嘭嘭”腦子深處一陣急促的擊鼓聲讓朱成猛然睜開眼,驚跳而起。他扣緊衣襟走到窗邊,大街上傳來梆子打更的聲音,這是臨近黎明的時辰,也是最爲黑暗的時候。如墨夜色籠罩整座城池,一如連日來烏雲籠罩他的心頭。雖然時不時傳來鎧甲上鱗片的撞擊聲,然而實實在在並無讓他驚醒的擂鼓聲,只有被風吹開的窗扇兀自拍打牆壁,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聲音。他不由鬆了口氣,伸手將窗扇關上,回到屋中卻是睡意全消,於是點亮一盞油燈,立在案邊就着未收起的佈防圖又審視起來。

    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大半月,自從青州兵動的消息傳來,他就搬進書房再未回寢室半步。書房中央添擺了一張丈長大案,城域佈防圖自從展開就未曾收起。白晝他或是前往城中各處府庫以及城牆頭巡視或是與城中守軍在案前商討佈防事宜,每日不到三更絕不休憩,便是過了三更,也不過和衣在塌上囫圇睡一覺,天不亮又匆匆起身。大半月人竟是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無怪他如此神經緊繃,青州動兵也就這大半月的時間,竟如天降神兵,進兵神速,只怕動兵消息還未傳回長陽,青州兵已橫掃天泉郡往西所有區域,盡拔十幾座大小城池,轉眼兵至天泉郡郡城天泉城下。

    抵擋青州軍東進的重任一下子落到身爲郡守的自己身上。作爲青州軍與西直隸主城晉元之間的唯一可倚仗的屏障,朱成太知曉天泉城的重要性,如若青州軍突破天泉城,就可直逼晉元,而晉元是長陽西邊最後的屏障。過了晉元,青州便可長驅直入,長陽就完全暴露在兵鋒之下。惟其如此,守住天泉便可大大降低晉元的壓力。可偏偏天泉城並非晉元那般依山傍水,有險可據的戰略之城,城中守兵也不過三萬,城外更是一馬平川,就是偶有山陵起伏也好似平川上最溫柔的曲線,或者叫山丘山包更合適,總之想靠它們阻擋大軍鐵蹄無異天方夜譚。兵家之道,向來守城於野戰,但城中守軍有限,外又無可排布利用之地形,與衆守將商議後,朱成決定深溝高壘,堅壁守城。他一面夜以繼日敦促城中備戰,親自督視守城器具的修繕,一面發出兩道飛書分別向晉元與長陽求援。

    雄雞打鳴,他叫來僕從洗漱完畢,登車前往城門,開始每日例行的城牆巡視。穿過石頭砌成的甬道、踏過石階,登上高聳的牆頭,沁涼的夜風迎面吹來,他深吸一口頓覺清神醒腦。牆頭燃燒的火把與日夜不停、整齊有力的士兵腳步聲讓他感到寬慰。

    天泉城是一座中等城池,城牆高二丈五尺,底寬三丈,頂寬二丈,底部爲大條石堆砌,以糯米石灰漿灌縫而成,厚重堅實。城牆每十八丈一座馬面,《守城錄·守城機要》中記載:馬面,舊制六十步立一座,跳出城外,不減二丈,闊狹隨地利不定,兩邊直覷城角,其上皆有樓子。馬面距離恰爲弓矢投石有效射程,可防守側面之敵,與城牆守軍組成嚴密的高空火力網。城牆上女牆雉堞聳立,其下遍佈箭孔,牆內每五步一方插滿矛戈槍戟,長劍寬刀的兵器架,以保證戰鬥中士兵砍捲了刀刃能及時更換。每十步一堆滾石檑木,猛油瀝青桶,隨處可見臨時搭起的棚屋中更是堆滿箭矢。凡此種種從青州動兵的消息傳來,他便動員城中百姓出城伐木、城中鐵鋪日夜開爐準備,至青州軍兵臨城下,總算準備妥當,這些都是他的底氣來源。若長陽與晉元方面的援軍能及時趕到,守住天泉城不成問題。

    天際出現第一縷曙光時,城牆上迎敵大鼓驟然敲響,吆喝聲四起,城頭頓如熱鍋沸水,轟然炸響。郡尉噔噔蹬飛奔上樓,對着已在三層三檐歇山頂式主樓裏的太守朱成肅然一拱手:“來了。”不用他說,朱成站在高高的城樓上已然看見,迎着東方曙光,從西面聚涌而來的敵方大軍。馬蹄轟隆如沉雷滾過,大地震顫,整列成十十百人陣列的步兵發出沉雄卻利落的嚓嚓嚓聲,每一步都踏在守城之人的心上。灰濛濛的天空下,萬千旌旗飄揚,烏壓壓一片如重雲壓城。從高大城樓望去就只見漫無邊際、洶涌的青色大潮中銀槍亮甲如水面魚鱗翻飛。

    這支大軍沒有立即攻來,而是在離城池三裏之地停下,斥候飛騎入城稟報說青州兵開始埋鍋造飯。郡尉牛然嘿嘿一笑說沒見過到城下埋鍋造飯的:“聽聞此次領兵的是淳和王義子,果然一個毛頭小子哪裏懂得領兵作戰?小子不把我天泉城放在眼裏,既然想喫飽了好上路,就讓我領一萬飛騎去送送他們!”他熱血澎湃,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時飛下城去瞅準這大好時機給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當頭一擊。

    朱成搖頭:“大半個月時光就橫掃西部十幾座城之人豈能不知行兵打仗?他這是想誘我等出城。傳令下去立即開飯,小半個時辰飽食足飲準備開戰!”他所料不錯,也就小半個時辰,三裏之外響起震天號角聲,如浪潮一波接一波向這座在晨曦中巍然聳立的城池撲打而來。城牆上盾兵、弓*弩手、槍矛兵、投擲手皆各自就位,朱成與郡尉在長大的鐵盾之後凝望敵軍涌來的方向。

    他的手握緊成拳,臉皮緊繃、屏氣凝神,他能聽見身邊士兵粗重的出氣聲。所有人都望一個方向,弓弦張開,三箭之地、兩箭之地、一箭之地,進入射程!“放箭!”牛然嘶聲大吼,令旗劈下,城樓裏那隻巨大的牛皮鼓轟隆隆響起來,震耳欲聾,角樓裏的大鼓隨之響起,登時四面八方戰鼓轟鳴。伴隨傾盆大雨般密集的鼓點,箭矢如蝗飛下城牆直撲對面敵軍,幾乎同一時間對面的箭矢也密密麻麻疾射而來。兩方箭矢半空相交,綿綿密密,遮天蔽日,剛籠罩在晨曦光亮中的城頭竟再次陷入黑暗。

    前排射完立即蹲下裝箭,後排便立時補上。朱成心裏清楚這只是第一波互射,約莫小半個時辰後,箭雨就會減弱,那時纔是真正攻防戰的開始。轉眼雙方箭勢減弱,便聽城下敵軍中戰鼓雷動,緊接着三聲悠長雄渾的攻城號角,彷彿迴應號角,震天動地的嘶喊聲飄上城頭。城上士兵頓時忙碌起來。

    對面衝在最前頭的是五個百人陣,擡着二十架壕橋奔向被上一輪箭雨射穿僞裝板露出真面目的壕溝。壕溝由朱成帶人所挖,寬一丈二,深一丈。壕橋,顧名思義,爲了通過城外壕溝或護城河所作便橋,以兩根粗長圓木橫固木板爲橋,下裝或兩隻或四隻輪子。緊隨五百人陣之後的是五個千人陣。青州兵號稱十萬攻城,首先出動的便是五千人陣,五千人在城下列開黑壓壓一片,於轟鳴的戰鼓聲中,扛着上百架攻城雲梯,嘶吼着潮水般涌向城牆。

    “迎戰!”牛然亦是嘶聲大吼,朱成手心汗大出。

    帶着銳利鐵鉤的雲梯嵌上牆頭,城下披堅執銳的甲兵如無窮無盡的螞蟻、又如從地縫中升騰起的黑色魔爪向城頭攀援延伸。城頭早已準備好的滾石檑木劈頭蓋臉砸下,砸在雲梯上發出咔擦翠響,木屑飛散,砸在軀體上便是一聲又一聲慘叫。一眼望去遍佈西面城牆的雲梯上不斷有人掉下,亦不斷有人填補而上。攻城者似乎毫不畏懼死亡,前仆後繼、爭先恐後。雖然緩慢,但云梯上的攀援線在不斷上擡。

    若是等他們爬上牆頭就晚了,牛然再次劈旗:“第二輪弓箭手準備!”他怒目圓瞪,嘶聲大吼,“放箭!”幾乎觸碰城頭的黑線在鋪天蓋地箭矢織成的巨網壓制下下降幾分。

    對面號角聲再次響起,第二陣亦是五個千人陣壓上。

    爲了最大限度發揮守城兵力,朱成將城牆守軍分爲兩個班,輪班防守,每兩個時辰一替。約莫兩輪半後,夕陽西沉,對方見久攻不下,鳴金收兵。垛口的士兵幾乎癱軟在城牆頭,雙方一攻一守,竟是足足戰了一整日。朱成亦是腳下一軟,扶住城樓柱子纔沒跌倒,目送逐漸消失的夕陽,禁不住喟然一嘆,第一日在敵軍毫不停歇的連綿猛攻下,他們堪堪守住了。然而他知道接下來更爲兇險,兵力懸殊註定他們經不住今日這般消耗,若想守住,唯有寄希望於援軍。

    第二日攻勢依舊兇猛,但顯然對方也做了輪攻排布,意圖以消耗城中兵力爲主要目標。幾波消耗戰後,城頭堆積的滾石檑木愈來愈少,滿棚的箭矢也耗去一半。越往後,形勢對他們將越發不利。第一日能強硬壓下十萬大軍攻勢,遮天蔽日無法突破的箭雨立了大功,第二日箭雨明顯減弱,一是弓箭手與其他兵種不同,他們作爲守軍的眼,必須日夜盯着敵軍動向,防止偷襲,一刻不得鬆懈,緊繃的形勢快速消耗着他們的體力。二是雙方比拼箭雨壓制力,城上箭矢消耗過快,不得不顧慮之後的日子。除了這些不利因素,還有一點令朱成隱隱擔憂。

    青州軍一開始打的就是拔城戰,不可能不帶攻城利器,然而到現在攻城戰中出現的不過纔是雲梯,破開城門必須的衝車、轒轀,超大傢伙臨車均未出現。不可能沒帶,那是因爲小瞧天泉城沒打算用嗎?朱成想不明白。他只希望城中能保持住激昂守勢,在援軍到來之前,千萬不要發生什麼會讓守城氣勢一瀉千里的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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