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422 章 第 422 章
    出城時鬥志昂揚,豪氣沖天,太守領官吏郊亭相送,哪知行到半途,驟聞鉅變,匆忙趕回,城牆竟已是黑色旗幟飄揚,城門樓前大大一面“安”字大旗仿若無言的嘲諷。郡尉薄谷急火攻心,當即吐了一口血,差點一命嗚呼。夜幕降臨時分悠然醒轉便一躍而起,親自擊鼓聚將,短暫分派,於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之際,發動了猛烈進攻。

    回城之軍一共進行了三次攻城之戰。第一次從將領到士卒都憋着一股憤怒,可謂上下同心,是攻勢最猛的一次。薄谷的計劃中,全軍鬥志激昂,且對方根基未穩,當能一鼓作氣戰而下。不想離城之前準備了充足的守城器具,盡數被敵軍利用,愣是用漫天的箭矢滾石檑木火油桶壓下了猛烈的攻勢。若只如此還不算可怕,站在瞭望車上的薄谷就着城頭與白晝無異的火光可見這支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野軍戰力竟是驚人,將好容易爬上城頭的士卒切瓜砍菜般砍翻下去。

    這場進攻持續了兩個時辰,在對方都拼勁全力的情況下,攻城士兵體力透支得更爲迅速,即便雙方處於相同境地,只怕也是敵方能堅持得更爲長久,自攻城之勢弱下去,守城一方依舊精神抖擻、雄赳赳氣昂昂,不露疲態是很少見的。任何一名合格將領必有敏銳眼力,如何能看不出兩軍差異?那支野軍所表現出來的勇猛,讓他恍若看到了開國之初隨太*祖皇帝四處征戰的那支雄兵。這樣的念頭讓薄谷更爲惱火,一支野軍豈配再現開國之軍的雄風,但同時他亦實實在在感受到目下軍伍在歲月侵蝕下所表現出來的不足。若能得見叛亂平定,他定要上書皇帝強化軍伍訓練,重振大辰軍兵剽悍之風。

    出神間,一支火箭朝瞭望樓所在方向射來,雖然在觸到瞭望車之前就墜落下去,仍是叫他驚愕得睜大眼睛,非是驚訝於對方以箭警告(對方不可能不知當下弓箭、弩*箭所能射出的最遠距離,所以必然只是警告),而是驚於以他目測此箭射程遠超弓箭、弩*箭。目下兩軍對峙流行的是弓箭與便捷的臂張弩,少部分軍伍裝備射程更遠開弩也更麻煩的蹶張弩,然而這一箭射程遠超前兩弩,一時他不免懷疑是自己眼花。

    第一輪兇猛的攻城就在這一箭下結束,薄谷命人鳴金撤退,十里外紮營,爲第二次攻城做準備。早過了晚食時間,然非常之時,片刻必爭,薄谷下令不得埋鍋造飯,營帳裏不見一縷炊煙,全部將士以冷水和着隨着攜帶的冷餅,簡單飽食蓄力,整裝待發,隨時準備第二輪攻城。其間他則親自帶人悄悄摸去城下,連餅也沒來得及喫。不過摸索片刻,就叫他找到那支異常之箭,那支箭與城池的距離遠超從城頭射出、覆蓋了滿地的黑色箭雨,孤零零插在地上,猶爲醒目。不是他的錯覺,他攥緊手中的箭,臉色更爲凝重,至此不得不承認敵軍有異人也。首先,趁大軍出城、繞於背後騙開城門,迅速打壓住城內守軍騰出手來全力應對回城之軍,一連串行動果斷、大膽,出其不意,奇正並用。兵法雲: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一戰足以說明敵軍主將絕非尋常庸碌之輩。其次,這一支箭意義非凡,若此箭乃單兵所發,必將改寫當下戰爭格局!他如何能不嚴肅以對?驀地他想到一些什麼天降神兵的流言,對此等荒誕流言他向來嗤之以鼻,而今卻生出恐非空穴來風這一叫他自己也驚訝的念頭。

    然而不論對方有多神勇,仗還是得打,休憩了小半個時辰,他便傳令擊鼓,開始第二輪進攻。並不意外此次進攻氣勢遠不比第一次,敵軍則是愈戰愈勇,本輪不過堅持了一個時辰就敗下陣來。中軍大帳裏,蒼白的燭火無力地跳動,一如瀰漫在營地低頹的士氣。此情此景,薄谷已經十分清楚最佳選擇是就此退兵,前往聞松郡,再圖後續。他不是一介魯莽匹夫,再耗下去士氣只會更低,士氣越低則傷亡越大。他所徘徊不定者,只不過心下憋着一股氣,叫他不甘認敗,不甘下令就此撤退。此時,只要有一名將領前來勸退,他也就欣然允了。然而僵持到黎明之際,卻突生變故。

    一夜沉默的高高城牆頭驟響鼓鑼之聲,以爲是敵人來攻,薄谷出帳一看,遠處城牆上人頭攢動,所有插在女牆邊的旗幟被拔起,在空中不停揮舞,飄飛如雲。他看見很多士兵聽見響動走出來,望着遠處城頭,一臉茫然不明所以。鬧騰過後,敵軍竟然齊聲吼叫起來,震天動地的喊聲就是再退三十里也能聽清。薄谷臉色大變:敵軍堂而皇之齊聲高喊他們是懦夫,笑罵他們被人偷了家只能惶惶如喪家之犬。更罵薄谷,蠢鈍如豬,誤城誤軍,還能覥着臉繼續爲將爲帥,真是個沒臉沒皮的老匹夫。罵他們,何必再攻,不如夾着尾巴趕緊逃!薄谷聽得血氣上涌,只覺兩眼一黑,噴出口血,一頭栽倒。

    軍醫兩針紮下去,人悠然轉醒,不說其他,只顫巍巍擡起手直呼:“攻城!攻城!給我狠狠打!”於是營中鼓聲大震,雖因氣憤提升不少士氣,然已連敗兩場,終是強弩之末。恰在此時,背後又殺出三千騎兵,領頭一人強壯勇猛異於常人,揮舞一柄數丈長大鐵錘,如入無人之境,莫可當之。騎兵列錐形陣,直如一支利刃狠插攻城之軍背後,不消半個時辰,攻城軍潰散而逃,徒留城下烏壓壓一片屍體。薄谷是被人擡走的,走時急呼:“這不是打仗,這是屠軍!屠軍!何其心狠也!”

    聽到敵軍城頭嘲諷,初時震怒,然他早已醒悟,嘲諷之舉恰恰是激起士卒憤怒,逼已生退意的他怒而再戰。對方已洞悉他之心,誓要將他們拖住,最大限度殲滅其有生力量,背後那支伏兵,此時纔出就是最好的證明!及至大軍潰散,留命城下,薄谷悔之晚矣,卻只能痛哭流涕,急聲控訴,倉皇而逃。

    “這是屠軍!屠軍!何其心狠也!”泣罵之聲在風中迴盪,立於城頭的東方永安久久不語。鮮血將城牆染得斑駁,風聲嗚咽,垛牆上的手握了松、鬆了又握,沒人能看見藏在鐵盔下的臉孔是何表情。程放登上牆頭,悄然立在她身邊,良久嘆息一聲:“後悔了嗎?”

    “沒有。”短促、沉重卻堅定的兩字。

    “不懼屠軍有損壽數?”

    “不得不爲。”沒有慷慨激昂,沒有高談闊論。

    世人多有輕談“一將功成萬骨枯”,她從不以爲然,那豈是張口就來的輕鬆話題?賤敵性命者必也輕賤己軍性命,不能也不配成爲真正的將軍(也有特例,譬如白起,自有其特定歷史背景,不做討論)!世上無有歌頌殺戮的道理,不過僅僅四字“不得不爲”,何有其他?這一支有生力量若與聞松郡兵力會合,必將反撲而來,西寧郡頃刻就守不住,沒有立足之地,何談繼續東進?若說起初招兵買馬,她懷的是建功立業、功成名就之心,那麼行軍至今,在她心中扎得越來越深的就是另一個念頭:領這支雄兵由西向東,由南而北,橫掃而過。

    她就要做一把蕩平大辰所有隱患的利劍!

    “梁懸河出發沒有?”她聲音沉沉聽不出心緒。

    程放道:“已經在無影護送下出發。”

    “程叔走了,現下還不是放鬆警惕的時候。”

    西寧郡戰事告一段落,且不說城中還有兩三千被困太守府的守軍需要處理,城中百姓也需要安撫,對於他們這樣的外來者,抱有敵意是常態,若不小心應對,即便拿下城池亦有無窮隱患。她命人擊鼓聚將,在城牆下臨時搭建的中軍帳篷與衆人商討後續,重新分派。目光掃過列位將領,有率領三千騎直插敵軍後背的鐵魚,其本身形高大肌肉虯結,甲冑讓他看起來更壯碩,有三個她大,手持一杆大鐵錘當真威猛無匹。自從第一次讓鐵魚領兵,她就發現了他的天賦才能,及至此次將他們所有的騎兵交給他以作奇兵,證實了她眼光不錯。程放,頗有帶隊經驗,爲人穩妥,是以率領東方永安所在的中軍。豲子與巨人,山野之民,生而果敢,分領前左、前右兩軍。初募流民擅長奔者郭飛與擅攀巖者丁石領護衛左軍,新編縣城武卒廖然領護衛右軍,輜重後軍由初募獵戶熊隱與水獺率領,後方糧草由旬書募集。此暫爲安字軍成制。

    其中鐵魚所領騎兵,是獨立於前中後三軍以及護衛軍特別的存在,早在安字軍成軍之時東方永安就想建一支來去自如、疾行如風的輕騎隊,無奈進展緩慢。一來,馬匹實在難得,這三千隻戰馬還是王家託別家商賈以與利州刺史府合作向利州輸送馬匹爲由,分幾批順牽過來,實在寶貝得很,輕易不用。二來,利州多山地,非騎兵施展的最佳之所,所以也沒有列爲頭等大事。不過終歸是要建,梁懸河建議想辦法打通青州路段,從天光峽南下,過新豐城,直接往西,要比從五爪道到利州最西邊穩當便捷得多。但如此一來,先不說青州,首先得將北路打通,也非短時日能成,便只得還需“徐徐圖之”的定論。與之相比,另一支特別隊伍倒更容易組建些,便是至今還在西山谷中完全有別於普通兵卒、以特種兵爲目標訓練的“獵隼隊”。待這支隊伍練成,她要讓天下大喫一驚!

    不過目下最要緊的還是穩住西寧郡與應對即來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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