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441 章 第 441 章
    作爲本次領兵討伐逆賊的主帥,鄒谿頗有些得意。因爲雖職司東州中部最大郡城湖風郡的太守,但畢竟只是一個地方太守,俗話說寧做京城吏,不做地方官,道理何在?不在天潢貴胄眼前,做十分功績能被看到五六分就不錯了,若遇君王賢明,想要晉升那得有鮮明的政績,還得天時地利人和,說不好聽一點,和平年代哪有那麼多大事讓你去算政績?這便是日子平淡久了,地方總會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烏龍政策之因,人生苦短,有幾個不想混出點名堂?若遇君主昏昧,晉升全靠人情手腕,那地方官就更喫虧了,你有那個心,也巴結不到那根基在京都便守在京都的權貴。所以守着地方郡縣要晉升就得有過人的敏銳,就得眼疾手快,但有絲毫機會,立即要抓住,絕不能錯過,錯過了,還不知下一次在哪兒。

    於是自天下燃起第一縷烽煙,鄒谿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時刻關注事態發展。無奈,任它四面鬧得亂哄哄,東邊這片從東州到南邊煙州就沉得跟潭死水一樣。眼見本就不大注意這個靠海之州的長陽目光被吸引向西邊、西南、南邊、北邊,更顧不上東面,鄒谿那叫一個焦急。風起雲涌之際,正是英雄博取功名之時。與那些膽小怕事的太守不同,他自認是個敢做敢爲之人,但凡掉一點火星在東州,他立即親自動手把它給滅了,功績不就手到擒來?這便是地方官的另一盼頭,對敢於火中取栗者來說,紛亂之世反而優於和平之時。

    就在他急得團團轉,憂憤於要錯失如此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時,李穆躲藏在東州的消息不脛而走。初聽聞這個消息,他便大感機會來了,但他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小道消息終究不可爲憑,於是他一面準備,一面派人將消息傳入長陽並緊盯長陽,等待小皇帝與丞相大人的反應。

    很快長陽派來了第一撥特使,然後是第二撥、第三撥,每當特使經過湖風郡,他必定設宴殷勤款待,席間自然少不得美酒飲個痛快,興致上來了又少不得吹噓一番自己知曉、旁人不知的事,鄒谿便在宴席間將幾次探查經過與結果大致摸清。長陽派來的特使倒也非魯莽之輩,可不是打着巡查的旗號直接撞上去,而是想出了不少名目,甚至有派遣能手分路暗中潛入於市井之間暗探消息的。從特使的言辭間,鄒谿得知,雖未切實探到李穆蹤跡,但傳言未必是空穴來風。喝得薰醉間,特使晃着酒盞嘿嘿一笑:“姓海的自以爲藏得很好,豈不知以本使之能……”他伸出兩指頭捻了捻,“任何蛛絲馬跡也逃不過本使這雙眼睛!”鄒谿邊誇讚“特使何等本事”邊多給對方添了兩壺。

    特使離開的時候,他沒忘奉上些許可心的小禮物,特使心滿意足拉着他的手笑言:“太守如此可心,本使怎能不投桃報李?請大人好好準備吧。”這就是與聰明人打交道的好處,哪需要將話挑明那麼難看?

    果然沒多久,長陽的討伐令下來,任命“極具將帥之才”的鄒谿爲主帥,領東州中部四郡兵力討伐東海郡,其餘各郡以糧草、軍資爲援。事情大體在意料之中,但討伐大軍在萊貝郡被擋住去路時,鄒谿才明白,李穆在東州的勢力已經結成。不過就算東面臨海四郡(包括東海郡在內便是五郡),盡數被李穆收入囊中,東州共有十二郡,以七郡之勢對五郡,勝算不可謂不大。且臨海五郡除了東海郡地勢較廣,因漁鹽業頗有些富饒,東南北港郡因飛魚港坐落其中亦有幾分實力,其餘不足爲慮。

    眼下戰勢便是證明。他立在戰場邊緣一處高坡,俯瞰下方廣闊戰場上煙塵四起、塵土飛揚。與己軍交戰的是一支從東海郡趕來的軍伍,根據斥候信息大致可以判定由孫青帶領,人數在三萬上下,爲步騎混編。出征之前,鄒谿曾聚將對李穆兵力有過幾次分析,以精銳算當在七八萬上下,這部分兵力也是他們最需要注意的,若以成軍算,自然不止這個數,但一年半載急成之軍戰力有限,與東州原駐守之軍不可相提並論。除了應戰,守城尚需兵力,若以急成之軍守城,那麼李穆可投入戰場的兵力滿打滿算便是駐軍編成的那七八萬。目下看,萊貝郡守軍守在城中並未參戰,來援的是東海郡兵力,七八萬還要打些折扣。

    心中有底事情就好辦。他本次討伐帶了十萬大軍,五萬壓上主戰場,五萬分做兩路策應於兩側乃是萬全之部署。孫青所領只有三萬,但此次應戰絕不止於此,當主戰場陷入劣勢後,隱伏未出的其餘兵力必然尋機攻己方側翼,這是該然也是必然的布戰之法,沒有哪個傻子會一下子就將全部兵力投入主戰場。對方所謀自己明瞭得很,之所以將主戰場選在此處,便是可將兩側便於偷襲之路徑盡掌握在己方手中。一早他便在南北兩側蜿蜒出丘陵的道口布滿斥候,並以五萬大軍分做兩路藏匿丘陵中,但有異動,伏兵便可殺敵軍一個措手不及,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一切進展順利,雖則主戰場敵軍主帥是孫青,孫青的事蹟他聽到過些許,他承認那的確是個勇武之人,李穆得勢之時,他便是李穆得力干將,失勢以後,在長陽那場勢在必得,甚至動用了天機弩的大絞殺之中,愣是護着李穆衝殺出重重包圍,逃出長陽。那一戰他丟了耳朵與手指,還失去一名兒子,仍未被擊垮,甚至愈戰愈勇,他可以想象那個場景,渾身浴血的怒獅,昂首一嘯,敵軍肝膽俱裂。他只恨自己當時沒能在場!此刻看着陷陣衝殺的雄壯身影,他亦是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即持刀衝下去與其一戰高下。然而不行,敵方援軍未現,他必須守在高坡,將四方盡收眼底。

    這就是主帥與普通將領的不同,主帥必須做好全局統籌。

    真是甜蜜的負擔,他喟嘆一句,將目光移向北面。仍沒有動靜,不過沒過多久南面起了喊殺聲,總歸在他的意料中。少時斥候來報:“南面兩萬敵軍偷襲不成,中了我軍伏擊,正在交戰。”隨後北面也來了消息,說亦有兩萬敵軍隱而急行,在中部被斥候發現,己方伏兵已出,定能在到達主戰場之前,將其截殺。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中軍司馬稱讚,鄒谿大是得意。對方所出之兵,與己方估算大致無差。三萬在主戰場,四萬分兩路側翼襲擊,共計七萬,排兵佈陣也大體無差,其實這是個大開大合的好計謀,若換個庸將便叫他們得逞了。可惜,他們遇到的是自己。“傳令下去,主戰場放了開打,儘快結束,相機增援兩翼。”他只需要在坡上等待勝利的消息。

    主戰場上孫青部節節敗退,鄒谿遙望萊貝郡城方向,郡城守軍也該出城援助纔對,只要他們出城,自己設在城外的伏兵就可乘勢奪城。然而變數非是出現在郡城,卻依舊在他早已做好部署的側翼,準確說左側也就是北面。

    斥候急吼吼來報,說北面兩軍廝殺正酣,不想卻另來一支大軍與敵軍匯在一處,形勢立轉直下。鄒谿大爲驚訝連忙問:“人數幾何?何人領兵?”斥候發愣,他將人一腳踹開,“再去探。”他所率斥候亦非庸俗之輩,轉眼有一名斥候快馬奔來回稟:“我軍力戰不敵。”用了五個令人心驚肉跳的字眼“兵敗如山倒”。“何人領兵?”他追問,斥候再探。

    不等第三名斥候到來,他已經知曉,就像斥候說的,兵敗如山倒,敵方大軍如萬丈大潮從丘陵間隙排山倒海涌出,攜帶萬鈞雷霆之勢,遇山劈山,遇海填海。呼嘯之聲如同天際狂卷而來的奔雷,鄒谿感覺自己腳下的山坡也爲之震顫。整個曠野都在轟鳴,地動山搖。

    爲首一人斜提黑色斬*馬刀,黑袍獵獵,那樣一把震懾人心的斬*馬刀,那般傲視羣雄的氣勢,不是李穆又是誰?聽聞李穆離開長陽時並未帶那柄象徵他赫赫戰功與權威的斬*馬刀,丞相還特意去攝政王府找過,然並未找到,原來仍是回到他手中。李穆的出現讓鄒谿震驚不已,因爲他未想過這樣一個人物會親自上戰場。

    李穆此來,毫無疑問帶着宣示與警告的意味。

    他勒馬停下,似乎遙遙望了這邊一眼,而後轉過頭朝向主戰場,鄒谿甚至沒看到軍令旗揮動,圍繞着他的大軍便如狼似虎撲向主戰場,直插己軍後背。

    他從未見過如此兇猛嗜殺的軍隊,插入主戰場後如虎狼進了羊圈,三下五除二便將原本還佔優勢的己軍撕了個粉碎,吞噬了個乾淨。直至被中軍司馬擁着逃離,他仍呆愣地張着嘴,發不出一點聲音。背後廝殺聲平息之快,讓他來不及思考任何東西,只能拼命催馬奔逃。事後回想起來,關於李穆的記憶便是那如烙印般烙在自己腦中、他的最後一瞥。終他一生,他再不想、再不敢也終沒有再與他交過手。

    那不愧是大辰戰神,非他所能撼動。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