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442 章 第 442 章
    一輪彎月在夜空隱隱現現,林中快馬飛奔而過,驚起寒鴉嘎嘎。青州,東方豔嫁過去的地方,東方永安雖沒去過,但也知曉青州瓷聞名天下,心中估摸着,再怎麼樣也不會比玉涼關以北更蕭條。第一次經過的時候,急着去救李明珏,無心細看,回程時間雖依然緊迫,但心下大石落地,總有心情多看兩眼,這一看卻叫她大爲驚訝,甚至錯覺他們還未過玉涼關。青州北部之蕭條比起玉涼關往北那段杳無人煙的地段不遑多讓。稀疏的樹林、蒼莽的草地染上秋天的衰微之色,狹窄的官道寂寥地躺在曠野上,經常跑很久不見一個人影。利州儘管三方勢力並起,混亂不堪,然各自勢力範圍內,村疇之間不乏雞鳴犬吠,歸家時刻炊煙不斷,相較之下,青州北部的村莊就冷清得不見半點生活的熱氣,甚至他們遇見過空蕩蕩的村莊,房屋豬圈羊圈俱在,人與牲畜、農具皆不見。當地也不見打鬥流血,那麼只有一種情況,住民舉家遷走了。

    如此大規模的流動遷徙不得不說很是罕見。南來途中他們遇到一兩隊抱團遷徙之人,未免旁生枝節所以沒有上前搭話,只在對方隻言片語的交談中拼湊出些許信息。逃亡者大致分爲三個方向,一者往北過玉涼關前往阿莘城,但因玉涼關處於戰時狀態,輕易不能過,所以北上的只是少數。二者往東前往瑜州,聽他們言語,佔領了瑜州的大雲兵頗得人心,此爲逃亡主要方向之一。最後是逃亡的另一主要選擇,避過寶寧城以及天泉郡的青州軍,要麼往西去月祇,要麼南下許州,乃至穿過大半個大辰前去最後一塊淨土的煙州,無論如何都不打算繼續留在青州。

    提到青州、提到統領青州的淳和王,逃亡者便大是憤恨。東方永安大約知曉他們憤恨的幾點原因,青州出兵以來不斷擴大徵兵規模,原先是青壯年男子,後來十五歲以上六十以下盡皆徵募,一村之中十有八九背井離鄉,只留下老弱婦孺,邊界之地匪盜猖獗更是無以自保。開戰以後,官署吏掾一切皆爲前線,早失了尋常職能,整個青州陷入一種忙亂而無序的狀態,一邊爲供應大軍,各方忙得焦頭爛額,一邊盜匪肆虐官署不聞、田地荒廢無人耕種,這種失常失序讓尋常百姓飽受煎熬。一開始有大膽者前去青雲郡或天泉郡請願,還能得個淳和王督促地方官吏維繫民生的迴應,後來青州軍攻打晉元數次失敗,雙方陷入僵持,不論是軍中還是青州民間開始瀰漫一股焦躁,這種境況下請願者很難見到能說得上話的大員,若是不幸撞在槍尖上,命就沒了。

    僵持中,青州也沒能喘口氣,幾十萬大軍需要供養,每日消耗難以計數的喫食從哪裏來?原本靠積累的家底加上及時的夏收秋收,民衆尚不算喫力,然而因大肆徵募兵力、勞力(運送輜重的民夫),影響了耕種、田地收成大打折扣。按照上方意思,將兵力堆上去,猛攻晉元而下,一兩場失收不是大問題,不想長陽同樣下了決心,定要守住晉元。費中谷心腹之一的畢仇親自前往坐鎮,任淳和王如何惱火,愣是攻不下,又不甘撤軍,便將大軍屯紮在天泉與晉元之間等待時機,大軍屯紮必要保證充足的糧草以免生亂,於是各地民衆家存儲的那點過冬糧食也被徵調走,如此即來的冬日便成了不可迴避的大問題。官老爺們顧不上民衆,民衆只能自救,這纔有了空村的出現,特別邊界之地,舉村逃亡更是常態。

    “聽信妖人,任妖邪橫行,自不量力不顧百姓死活,這種人能當皇帝纔怪,老天是不會保佑他們的!”末了總少不得一兩句怒罵。關於妖邪橫行亦有一說,似是源於青州一則駭人聽聞的流言:天地失序後,這片大地生出一種專食十歲左右總角小兒的妖祟,多在青州中部地域出沒,受害人家不在少數,一旦孩子被擄走,先不說官署本就顧不上,即或派人尋找多半也是徒勞無功,最後不了了之,受害之家只能淚往肚裏咽,久而久之,人心惶惶,更是加劇了青州民戶的流失。

    各方角逐纔到中段,東方永安已經嗅到李明修敗亡的氣息。聽着不遠處流民的議論,不禁感嘆“自作孽不可活,誠不欺我”。李明修那個人她很是看不上,可同富貴不能共患難之人,本質擔不起責任的懦夫罷了。若是太平之時做個貴胄子弟,還能維持那點假仁假義,一旦落入逆境劣境,兇相畢露,青州人罵得好,刻薄寡恩是對他最好的判詞。大姐東方豔受難後仍然留在他身邊,她本是不贊同的,但東方豔握着她的手說自有打算,那雙眼中流轉的銳利與堅定讓她明白大姐並非看起來那般柔弱無能,復仇的方法有很多種,東方豔自己的仇有權自己選擇何種方式,她只要靜待便了。

    明明只有一方勢力卻被戰火燒得千瘡百孔,比起三方相爭的利州更爲慘淡,李明修最大的敵人非是長陽、非是其他任何一方,而是他自己。

    忽來紛亂的馬蹄聲拉回東方永安思緒,不遠處的流民驚呼,黑暗中突然衝出的大羣人馬叫他們驚慌不已。流民點了大堆篝火,東方永安一羣人則隱在黑暗中,望過去發生了什麼再清楚不過。從一邊黑暗裏竄出來的不是追捕流民的官兵,而是四處打劫的強匪,對於這羣你亂他更亂、最喜趁火打劫的鼠輩東方永安很是厭惡,有手有腳、身強力壯,不思其他謀生之途,儘想着撈快錢走捷徑,在哪個時代都是疥癬般的存在。若是講點道義的還好,最可恨是那種謀財還要害命、恃強凌弱、欺善怕惡的無恥之輩,打着弱肉強食的旗號本質外強中乾、色厲內荏,只能靠欺辱弱小之輩才能彰顯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存在價值,最爲叫人不恥,可悲而不自知。

    從他們出現東方永安便叫隊伍散開,悄悄包圍過去,撞到眼前的不平豈能裝作不見?若他們要點臉只拿財貨,尚能留他們一命。眼見因爲哭鬧,強盜便向母親懷中的小兒舉起屠刀,東方永安當即判定窮兇極惡之徒留不得,手刀起落之間,林中飛出的弩*箭準確無誤扎進匪徒們的脖頸、心口、背心,一切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十幾名匪徒利落倒地。流民先是驚愕隨即欣喜,對於他們的感謝,東方永安只道了句:趕緊離開。收隊欲走,不想聞得一聲意外之呼:“良娣?”

    東方永安頓住腳步,不論是認出郡主的身份還是稱呼名字都不如這聲來得讓她震驚。僅僅兩字卻包含了複雜訊息,不但說明呼喊之人是熟人,還得是知曉她嫁與李明珏的老熟人。李明珏失蹤已經好幾年,她嫁與李明珏是更早的事,並且那時用的是宮女程秀的身份,別說宮外不知其中曲折,就是宮中也不見得都清楚其中彎彎繞繞,能見着良娣臉面的更是爲數不多。時隔這麼久能於這種地方認出她來的會是誰?她回頭,只見一人拋開同伴小跑過來。盯着那張瘦削黝黑的臉半晌,東方永安連哦幾聲,有些不可思議問道:“你是?馬……馬什麼來着?馬乖!”將過去的記憶搜尋了個遍,她終於找到那個被遺忘在角落裏的名字。馬乖,曾經眼熱汗血寶馬紅棗,膽敢偷到皇家頭上的馬販子,叫東方永安逮了個正着,見他識馬養馬有些本事,李明珏就將其留在城外馬場,後來李明珏失蹤,馬場由李明易接手,聽李明易說她逃離長陽的日子便由馬乖照顧紅棗。“你怎麼?”

    感受到熟人氣息,紅棗也激動地咴咴噴着鼻息。

    馬乖走過來摸摸紅棗:“喲,好久不見老夥計。”向來高傲的紅棗很給面子地沒有踢他,而是將腦袋靠過去,馬乖打趣,“到底天天在一起就膩,時間長了不見反而香,你老夥計,總算看我順眼了。”隨即一抱拳正色道,“感謝您出手相救,這般行色是要往哪裏?”不等她回答又自顧自道,“小人僭越,良娣去哪兒又豈是我能過問,良娣莫怪。”

    李明易曾封自己爲定安郡主,即便在城外,他也不會不知,依然稱呼自己爲良娣,顯然是感念李明珏。東方永安心中一熱,問道:“你欲往何方?”

    對方回:“陛下去後誰還顧得上馬場?大傢伙都散了,我再待着也沒意思,就做回了老本行,現在不是到處都……”他瞥一眼東方永安,似是顧忌她皇家郡主的身份,“說句不好聽的,世道越亂,咱這行越有前景。”

    東方永安揶揄一笑:“你倒是機靈。阿莘城玉涼關能過?”

    “怎麼不能?替他們往瑜州運送良馬,他們巴不得我多跑幾趟哩。”

    “只怕你的馬不光送往瑜州吧。”

    馬乖不好意思撓撓頭:“哪有有錢不掙的道理。”

    “所以你這趟是要往北去草原?”

    “正是呢。若不是您,這趟損失足夠讓咱弟兄喝一個冬天的西北風。”

    “你也知道不太平,小心爲上。你往北我往南,咱們就此別過,祝你我一路順風。”正打算告辭,東方永安忽然想起什麼,勒繩圈馬,“你說有錢不掙沒道理是吧?我這兒也有筆買賣你做不做?”

    馬乖眼睛一亮:“往哪裏?”

    “利州。”

    “青州往利州最便捷的路徑就是過天光峽,您說能不能過?只怕小的有心無力。”

    東方永安不答反問:“你先說該如何找到你?餘事再聯繫。”

    馬乖將傳訊方式告知她,兩人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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