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461 章 第 461 章
    越過最後的屏障,東方永安一行順利進入角南縣城,千餘李秀軍盔甲衣飾就賺開了城門。城中處置完畢,東方永安打開縣署府庫僱使城中勞力在城內外、城頭修起基礎防禦工事。於小小縣城的尋常人來說,初時突有未揚旗幟的軍伍入城,不免驚慌忐忑,然而此處雖爲長慶郡轄地,實屬邊角,利州起亂後,沒少受過要麼李璜軍要麼小股流寇、兵痞騷擾,也算不得不明世事、安穩無憂。所以不辨旗幟的軍伍駐紮下來,再三申明與民無擾後,城中的不安惶恐逐漸平復,膽小者閉門不出,膽大的偶爾出來張望。之後東方永安開府庫,慷他人之慨做散財童子,募得勞力順理成章,俗話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反正這世道成日裏你打我我打你,揍過來揍過去,管它今日誰奪城明日誰丟地,哪怕天塌下來只要沒死,還得爲生計忙活不是?何況天也沒塌下來。

    修築工事畢,東方永安鬆口氣,登上城頭。縣城的城牆不比郡城,既矮小又寒磣,卻是此時他們唯一的倚仗。按照計劃,援兵不出一日半日就能到,他們只需抵擋住李秀先頭軍最初的攻擊便算大功告成。當然李秀軍初期的攻勢、兵力她皆有預想,對付躲藏在小小縣城的幾千人,李秀不可能一開始就壓上主力大軍,就好比沒人殺雞一開始就用牛刀。她相信出現在城下的必然會是輕兵快騎,人數當在一兩萬,否則若三五萬之衆,她三千人還守個勞什子的城,她可沒有自投羅網或坐以待斃的癖好。只要料中第一步,她便可安心。這是一次帶有激進色彩的冒險,其危險程度不亞於萬米高空走鋼絲繩,不但以自己爲餌,還連帶成軍極爲不易、她最寶貝的獵隼隊,若說尋常軍伍是經過反覆錘鍊而成的精刀利劍,那獵隼隊就是千錘萬鑿、經過無數次磨礪而成,百鍊成鋼,千煉成金。倘若折損於此,豈不叫她心痛難當。獵隼隊彌足珍貴,然而此行她不得不帶他們。香雪的婚宴,長慶誠心相邀,香雪翹首以盼,她不可能不來,諺雲狡兔三窟,她可是比狡兔還要狡上三分,斷不可能毫無防備。說好聽點純真無邪、說難聽點就是失智蠢鈍的少女時代早已遠離她。但再防備,她也不可能將大軍開入縣城,不然別人恐要佔據道德制高點,質問你是來參加婚宴、來結盟,還是另有所圖、包藏禍心?如此要在旦夕變故之時安然脫身,以獵隼隊爲貼身護衛是必然選擇。

    至此,雖歷曲折,仍在計劃之中,春日的風捎來泥土解凍、河水破冰的氣息,萬物復甦,好日子、好兆頭。士卒被甲修矛、枕戈以待,嚴肅緊張卻不慌亂懼怕。秦風領着獵隼隊在城頭巡視、策應各處。夜鷹靠坐在垛牆下調試弩弦,他手中的弩與獵隼隊的連弩又不同,而是一張腰引大弩,作爲東方永安屬意的狙擊接班人,夜鷹的配備最爲齊全,大小弩皆具。而這支大弩由東方永安特地爲其挑選,箭矢號爲“殺矢,中之必死”,望山位置替以當世最精準的瞄準器,號爲“八倍鏡”,雖不及後世,亦可見一斑,爲百無忌在東方永安協助下,親自打造,只此一件。爲此從不善言語的夜鷹熱淚盈眶,雙手鄭重接下,從此後眼裏心裏只有它,閉眼睜眼都是它,絕不離身,大有人在鏡在,鏡亡人亡的架勢。

    不遠處鏈鬼蹲坐着發呆,東方永安走過去摸摸他的腦袋,在她眼裏秦風與鏈鬼都似孩童,不同的是,秦風在歷練中顯著地成長起來,如今已經能帶領一支屬於自己的隊伍,而鏈鬼也許永遠都不會有獨當一面的一天,但東方永安對他們的信任一無差別。見他包紮好的傷口滲出血漬,她找來藥箱替他重新包紮好,從袖中摸出一塊油餅,渾然不覺傷痛好似木墩的人立時眼睛大亮,搶過急咬兩口頭點如搗蒜:“好喫,好喫。”

    東方永安笑:“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誰說的,鐵魚……”嘴巴包得鼓鼓的人頓住,面色黯然,“鐵魚也不知哪裏去了,好一陣沒人跟我搶……”

    “你想他們了?”

    他像個害怕大人責罰的小孩趕緊搖頭:“不想,有老大在,鏈鬼誰都不想。”

    東方永安莞爾一笑:“等過了這陣子,讓你去鐵魚營中玩。”鏈鬼她不輕易放出,因見血即狂,能壓制他的不多,雖多次助她脫出生死之困,居功至偉,卻不能像對尋常人一樣對他論功行賞,只能將他困鎖在自己身邊,名爲照應,實爲挾控。比起殺敵利劍,她更希望視他爲同伴,然而他註定只是一把劍,還是把一不留神就會傷人傷己的劍。

    鏈鬼高興點頭,他的喜樂並不複雜,一如他的生命,身邊是熟悉的臉孔,美味的食物想喫就喫,睡覺的時候無人打擾,打架的時候對手別倒得太快。誰能說他貪求無度?誰能說他不知饜足?

    這邊兩人閒話,另一邊兩人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這是一把好劍。”火把下安陵正細緻地擦過劍珌、劍身、劍格、劍首,她不喜歡上面留下血的氣味。“你不是在磨劍就是在擦劍。”徐牧不請自來,在她身邊坐下。

    “有備無患纔不用後悔。”簡略的回答後,兩人陷入尷尬的沉默。這時就需要一個嘴皮子利索、能調節氣氛臉皮還得夠厚的沒話找話。徐牧自認不是根木頭,既然自己來找人家搭話,怎能叫人家女孩子主動。他乾咳一聲開始了漫無邊際的閒扯,無奈對於他的沒話找話,安陵不甚有興趣。見她全副心神都在劍上,他眼睛一亮:“別擔心,若李秀軍來攻,我會護好你的。”安陵給他一個“誰要你保護,莫名其妙”的眼神。他反思還不算熟的情況下這麼說確顯突兀,好在鍥而不捨是他的優點:“上次多謝你。”

    “你已經謝過了。”行動的感謝永遠勝過言語,徐牧救他們並歸還馬匹與配劍已是最好的感謝。

    徐牧眼珠一轉:“上上次還沒謝過。”

    “上上次?”

    “玄牝湖的時候。”他提醒,“我那時腿不好,你送過我一程,還記得嗎?”安陵恍然,正因爲他,她與東方永安、小言才能找到白櫻村與白櫻村中的李明珏。她道:“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徐牧:“老人們常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不必記着自己的恩德,不能忘卻別人的恩德。不過此時此刻,報恩不是主題,當然若對方需要,他很樂意以身相許。自上回在烏淺營被幾個士卒欺辱,路過的她將自己的配劍解下借予他,她就連同劍柄上的餘溫在他心裏留下了溫度。那時尚不辨面容,在神至縣,他憑劍認出了她,藏在心底令人眷戀的溫度如火堆上蒸騰的熱氣,具化成眼前淡漠如水卻讓他倍感熟悉親暱、忍不住慨嘆的面容。那是一種半生歸來又逢故人、一種早在今生之前就在哪裏見過,宿命般的緣分感。你問他早八百年前爲什麼沒有宿命的緣分感?一回生二回熟嘛。第一次見面就深情款款的,除了一眼萬年,更多的是想騙女人上牀。

    “報恩就不必。”安陵稍一頓,“如果你有興趣,不如說說,怎麼會在烏淺軍中。”

    “這其實有點枯燥。”他將自己爲長慶軍間於烏淺軍之事說來,“恕我直言,畢竟那時能被長慶軍看在眼裏的只有李璜軍。烏淺分兵,我就回去了,因爲他們……”

    “敗局已定。”

    徐牧很高興他們能如此默契,安陵話鋒一轉:“那你現在是爲間於安字軍嗎?”

    “讓我想想,不是不可以。”他狡黠一笑,在安陵劍鋒出鞘前打住,“別當真,就實說,想與你們共進退我是認真的。在此之前,我的確於長慶軍奉職,然而要說心悅誠服、實心實意也算不上。肥鳴你看見了,那個樣子無論如何不能說是清廉爲民的好官,李秀倒有一方諸侯的樣子,可惜就只是一方諸侯,而非能君臨天下的君主,他爲人古板不知變通,有那個企圖,沒那份胸襟。古有言:爲人君者,當海有容而納百川,襟三江而帶五湖,長養人民、兼利天下,則萬民歸服。要李秀兼利天下,我看難。”

    “那你……”

    “在安字軍是爲什麼?當然是爲私情。”他半認真半嬉笑,安陵一時難辨真假。“安字軍行跡我有所耳聞。”忽而他一句感嘆,“如若她不是女子,我看倒是成。”

    安陵不由愣神,是啊,如果她不是女子……從一開始不贊同至今,東方永安以她實實在在的戰績向她證明了她的實力,證明了她的遠謀宏圖非是虛妄。若論功行賞,定天下之功足以使她位極人臣,甚至她想一登極尊之位亦非是天方夜譚。僅僅因爲一個女子之身,就要她放棄一切、退居幕後,就要她眼睜睜看着從古至今有識之士追逐不已、欲罷不能的彪炳史冊之豐功偉業化爲泡影,合乎情理嗎?她沒有那般鷹擊長空之雄心壯志,卻也覺得,光是想想就替東方永安心痛欲碎。而今,她已經無法再輕描淡寫地反對她、斥責她,要求她拱手而讓,那是她以及相信她的人在戰場上一刀一劍、揮灑血汗拼殺出來的城池、土地、江山,她有資格與天下一爭。

    安陵擡頭,有些惆悵地仰望如墨的夜空。浩瀚無邊的蒼穹之上,星辰羅列,聽說天上星辰指引着人間萬事,他們該何去何從?那個驕傲凌厲,敢與世爭、與天爭的女子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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