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464 章 第 464 章
    “知道李秀軍爲什麼沒有大動?”李璜臉色陰沉,滿是憂心地在屋裏來回慢踱,像一隻被斷了去路不得不在窗戶邊焦躁不安又慢無頭緒徘徊的蒼蠅。“因爲李秀屁股被人捅了!”他雖然沒有親自帶兵去前線,但烏淺出發後,與湛盧之間一直不缺斥候的身影。他帶着猶疑的心情聽取一則則加急戰報:我軍順利到達指定地點;我軍與敵人接戰;敵軍敗逃,我軍大勝追出多少多少裏,繳獲多少多少兵甲器械,抓捕多少俘虜……隨着勝利底定,猶疑退散,喜悅漫上心頭,他承認此次烏淺的決策是對的,與安字軍的恩怨自然沒有一筆勾銷,但以後慢慢算賬,眼下要緊的是擴大己軍勢力。後續如何瓜分勝利果實,他打算派烏淺去與安字軍交涉,以及對方承諾歸還南山郡,協助己方奪回樂工郡都得進一步籌劃,儘快落到實處。然而快樂並沒有持續多久,原本以爲鷸蚌相爭之機,己方將是收穫最多的那個,不想在他們以爲此戰完美收尾之時,北面卻傳來令李璜先是怔愣,而後驚訝,最後不免惱火的消息:利州北面的門戶天光峽與新豐府郡被佔了。這纔是本場戰事最後的喜悅,而這喜悅與己方無關。一時醋瓶撞翻了辣椒壇,李璜心裏又火又酸。

    “怪不得,當時我就想爲何李秀軍被吞了數萬就不再動作,竟是硬生生吞下了這顆苦果,原是北面被牽制住了,不敢輕舉妄動。”他的另一名得力干將黃遼在適當時機提出適當疑問,“烏淺可知安字軍……”而後又及時想起兄弟之誼,貼心地打住,“還用說,烏老弟肯定是不知道了,不然豈會一聲不吭?我軍的利益在烏老弟心裏向來是排第一的,他對主公的忠心毋庸置疑。”越是提起忠心,李璜的臉色就越難看。他恍若不覺惋惜道:“這麼說,此次我們是給別人做了嫁衣?安字軍是怎麼做到的?其被牽制於南面兩處戰場,應該分身乏術纔對。”安字軍如何做到他其實早已得到消息,此番只是故作驚訝,讓頂頭上司意識到自己的消息比他靈通不是聰明人的做派。

    “不是安字軍自己動的手。”李璜的聲音已經帶有幾分咬牙切齒,“他們何時與青州有所勾連?”此間關節,他到現在仍未想通。

    黃遼摸着自己粗糙的鬍渣,憂心忡忡道:“如果安字軍一開始就是如此打算,那他們的承諾恐怕也未可信。此次李秀軍在南面戰場與北面戰場損失好幾萬兵力,元氣不可謂不大傷,我軍略有收穫,然與之前損失相比不過杯水車薪,我等預期東山再起的局面並未出現,某怕主公要失望。兩軍之失餵飽了安字軍,引虎拒狼,其中之危,主公不可不察。”

    “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此外憂內患之際,欲攘外者必先安內,內軍心凝一,外方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某在此敢請將主動權掌握到我方手中。”

    “何意?”

    “安字軍不是承諾事畢後歸還南山郡?我方爲何要按它節奏來?不若趁此喘息之機,讓烏老弟前去索要本就屬於我方的南山郡。一來,證明烏老弟的忠心,也好叫下邊人都看清楚,掃除軍中不利老弟的流言;二來,此爲索要的最佳時機,安字軍履行承諾自是最好,若否,主公便可轉而聯合李秀軍,李秀吃了大虧,正愁找不回場子。”

    “好,就按你說的辦。”

    他親自去找烏淺說明黃遼之計,烏淺雖皺着眉頭不甚贊同,卻也沒拒絕,讓他對他的不滿稍緩。然而不久後,烏淺回來說:事未竟,安字軍願與李璜軍趁勝追擊,此時非是費心勞神交接的好時機。烏淺同爲勸:當一鼓作氣,不能讓李秀方喘過氣來。在烏淺面前李璜只說有理,未露不滿,回去卻是怒氣直衝天靈,一拳將自己書案砸出個洞來。黃遼又是搖頭又是嘆息,最後道:“烏老弟與黃某出生入死,兄弟一場,黃某實在不願如此相信。想來他亦是爲主公考量,只是非主公所需。不若請烏老弟再行一趟,以明其心。以烏老弟之能,如忠心不二,必能叫安字軍明白其中厲害,討回南山郡。”

    於是李璜決心再給烏淺最後一次機會,而烏淺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再行聞松郡。他本人心中是不贊同在這個節骨眼上分心的,食人花有沒有別的心思他說不準,但有一點她說得沒錯,交接城池不是送一朵花一個小飾物,是需要時間的,當務之急是擴大戰果,進一步壓縮李秀勢力,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甚至推心置腹地告訴他,安字軍打算進攻長慶,李璜軍應該趁此機會奪回樂工郡,樂工只有一萬五駐軍,此時不取更待何時?如此一問,烏淺無話可答。爲讓他回去有所交代,以及順利勸說李璜乘勢攻取樂工,食人花立了一份交城誓約書,蓋上自己的將軍大印。

    這份誓約書並未打消李璜的疑慮,他將其當做一張廢紙丟在一邊,以手扶額坐着一言不發。黃遼唉聲嘆氣,末了似乎極爲不忍一拱手:“事已至此,請主公決斷。”

    李璜自顧自陷入抉擇的痛苦與被背叛的憤恨中。在他看來,討要不成是烏淺沒有盡力,烏淺的分析是狡辯,傳話是沆瀣一氣。而就是在這時他又聽到傳聞,說安字軍統帥極有可能是女子,幾乎在聽到此傳聞第一時間,他就判定烏淺辜負了他們共同起事的情義,他不再擁有他的忠心。自己待他何薄?何有負於他?換來的是什麼?他在心中一遍遍質問自己、質問烏淺,陷在偏執的懷疑中不可自拔。

    而後擡頭,陰鷙的眼神顯示了他的決斷。

    爲賀戰事勝利以及取得誓約書,李璜在府中舉辦慶功宴,首功的烏淺自要參加。前往李璜府途中,一人擋住去路。原是一名任職於李璜府的文書佐吏聞得此乃鴻門宴,念及與烏淺有幾分交情,二來憐其忠其功其才,特來相告。司馬再三相勸,烏淺知李璜再不會信任自己,兩人之間的裂痕不知不覺已擴裂至不可彌合,不禁仰天長嘆,當即調轉馬頭,奔出城去。

    其間李璜得知烏淺出逃,遣人追殺。烏淺與司馬絕生之處,幸得一支安字軍相救。

    眼看不算陌生的人從火紅的駿馬上跳下,烏淺百感交集:“統領會親自出現真叫人訝異,此時此地,想來非是巧合。”

    來人笑得坦然而自信,鄭重朝他一拜:“我的大將,自要親自來接。”

    “統領好謀劃。”不冷不熱的諷刺。

    東方永安不以爲意,只是略帶悲憫地搖頭:“將軍只察事不察人,人心最是飄忽不定,豈是我輕易能謀劃。負你的是李璜,不是我。”

    烏淺不語,因無可反駁。三十六計,反間佔一,又諺雲遇事不決,計問反間,又云兵不厭詐。自古以來反間計無處不在,被使得出神入化,花樣百出。而中計者依然前仆後繼,源源不絕,當世人不警醒,後世人不反思,恨乎悲乎?終究是他與李璜之間不復信任,何怪旁人?

    烏淺投入安字軍的消息叫李璜大爲震怒,更叫他一口鮮血箭射而出的是,一萬烏淺部屬竟逃營而去。即是說轉眼之間,李璜部不但痛失一員大將,還失去一萬大軍。

    這場急轉直下、由喜轉悲的演變源自主與將的信任危機。同樣飽受信任危機困擾的還有另兩處。

    蜂巢城的太守府,李秀一口一口漫不經心地啜飲茶水,一盞茶他已經飲了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廳中不聞丁點聲響,氣氛極爲逼仄。坐在下首的肥鳴如坐鍼氈,額頭冷汗涔涔,後背已經浸溼,只得同樣以飲茶掩蓋自己的心虛不安。不久前一切都還在自己掌控中,進展順利,然而從第一個壞消息:安字軍統領跑了開始,黴運就像纏上了他,壞消息一個接一個,擊得他頭暈眼花。直至新豐府郡陷落的噩耗傳來、李秀出現在太守府,一口接一口地飲茶,肥鳴也沒想明白這一切如何發生。就好比已經經歷了一輪高岸爲谷,深谷爲陵的滄海桑田,他卻被排除在外,睡了一覺、做了個夢,在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打着哈欠慢悠悠醒來。

    “那,那個……”嗓子幹得冒煙,阻止他說出什麼愚蠢的話,“攻陷天光峽的是青州軍?可,可青州軍一向……”他像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費好大力氣才能說出一句連貫的話。“青州軍怎麼會突然南下?”利州與青州自起事以來一向各管各家,所以李秀只在北門戶的天光峽安排了五千守軍,豐府郡一萬守軍。不想就在他們的目光匯聚於南面之時,背後天光峽被人捅穿了。天光峽雖然險峻,然大體來講北緩南急,青州軍偷襲奪取了天光峽後,趁勝以高屋建瓴之勢衝開豐城城門,李秀想救都來不及。豐城與它背後的天光峽互爲奧援,到現在城中還駐紮了青州數萬兵馬,對李秀軍來說如芒刺在背。

    李秀終於放下茶盞,只是不甚溫柔,茶盞咔嚓一聲裂開,肥鳴錯覺裂開的是自己的心臟。李秀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要他的腦袋,只點出兩個名字:“長慶軍調出城外,與其他部混編後由此二人各領三萬駐紮城外,一萬留守城內,三方互爲犄角之勢。”肥鳴剛想開口,對方給了他一個“別問出你那愚蠢問題”的眼神,自顧自道,“安字軍不久之後必將來攻,此次再失……”

    “下官提頭去見。”肥鳴趕緊顫巍巍挪到堂中,朝李秀跪下叩一個響頭,這種時候他才覺自己一身肥肉甚是礙事。“大人給下官將功贖罪的機會,下官敢不盡心竭力、死而後已?”

    李秀聲音依舊冷漠:“將肥真送去曉光城,母親近來時常唸叨。”

    肥鳴欲拒不能,只得蔫蔫應了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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