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470 章 第 470 章
    蜂巢城外雲低風急,蜂巢城裏人心難安,肥鳴看着面前滿案自己往常最愛喫的,全無享受美味的心思。心中苦悶便味同嚼蠟,索性將筷子一丟,煩躁道:“撤下去,都撤下去。”眼角瞥到一道人影走來,以爲是管事,不耐煩擺手:“你也下去,誰也別來。”最好能造出個雞蛋殼,自己躲進去,誰也找不着他,誰也不能將壞消息告訴他,至於那石料下的夯土城牆、至於淅淅瀝瀝下個沒完的雨,至於指不定哪天就捲來的滅頂大水,至於自己被人拿捏住的可憐兒子,至於……所有的所有他都要拋到腦後,全不要再去想。

    偏生“管事”仍不離開,肥鳴腹誹真是虎落平陽,連老僕人都聽話了。擡頭待要發作,一張愁苦得皺成一團的秀氣小臉撞過來,肥鳴翻個白眼,又是他那惹人惱的兒媳。就實說他這個兒媳長得小巧可愛,性子柔順也是極好,若沒有與安字軍這茬恩怨,自己鐵定會對這樣一個乖巧兒媳十分滿意。若非如此,自己也不會在兒子離開的現在,沒將她趕走,反任她留下了。只是瞧着乖巧的死丫頭,近來很是沒有眼見力,每次他都沒好臉色,她卻依舊老在眼前晃。她就不能乖乖去跟那要死要活、除了哭還是哭的煩人婆娘好好呆一起,讓她別沒日沒夜地嚎了嗎?兒子送走了,他就好受了?

    “公公,蜂巢城是不是要被淹了?”她聲音原本清涼婉轉,此時說來帶了無盡的委屈,惹人憐愛。肥鳴嘴上呵斥:“瞎說什麼?”語氣卻不那麼惡劣。香雪在下首的矮几邊坐下:“後院的夫人們聽了流言都驚慌得很,非要小媳來問問,小媳拗不過……”算是說明她爲何而來,“城牆下半段當真是夯土所築?”肥鳴再次翻個白眼:“沒事就叫她們跟四娘多學學女工,四娘手藝最好,誰再亂嚼舌根,家法伺候。”

    “可是……”香雪眼珠滴溜轉,欲言又止。

    “有什麼就趕緊說。”

    “我,我是聽府衛說,城牆裏面不是石條,是夯土,別說大水,就是再下個十天半月的雨,咱們就都完啦。”香雪小心翼翼瞄一眼肥鳴,見他怔愣發呆,嘆口氣,“到時候城牆一倒咱們還守啥呢,定是要淹死許多人了。那些倒黴蛋就不說了,誰叫他們以爲這城堅固可倚仗,相信公公您定能化解危機,不知退避。他們哪裏知曉公公您本事雖大得很,卻架不住前人挖坑。他們死也就死了吧,害不得您什麼,頂多讓您被世人嘲諷嘲諷。我安姐常說‘衆口鑠金,積毀銷骨’我卻不以爲然,口舌罵兩句哪裏比得上丟了性命,怕只怕……”她忽然打住。

    肥鳴不由自主追問:“怕什麼?”

    “怕只怕連命也保不住。”香雪愁道,“便是咱們躲過水災,躲過安字軍順利逃出去,刺史大人能饒過公公嗎?說不得公公到時被自己人拋棄,死得連城裏被淹死的雞鴨都不如。”說着抽泣起來,“更可憐的是我真哥哥,被人像狗一樣關着不說,還要黑髮人送白髮人,眼睜睜看着咱們被砍去頭顱,然後再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頭顱掉在地上,滴溜溜滴溜溜滾呀滾,他一定很想滾到公公頭顱旁邊,好跟他最愛的爹爹母親在一起。一家人的頭顱整整齊齊,或許也算幸事。”眼見肥鳴臉色青白轉換,香雪安慰,“又說不定,刺史大人念及舊情,會將咱們絞死,留個全屍。公公不必擔心。”

    肥鳴拍案喝道:“死丫頭越說越不像話,趕緊滾蛋。”

    “小媳這就去把脖子洗洗乾淨,這顆腦袋左右不是自己的了。”香雪抽噎兩聲告退。

    肥鳴先是惱火,惱她盡說一堆叫人心神不寧的話,隨後,越想越覺得香雪那些莫名其妙的胡說八道頗有道理。他原想只是一個膽小的蠢姑娘被嚇破了膽,說些糊話,細想之下卻覺她恰恰說到了點子上:蜂巢城哪怕整個被淹,城牆塌了,房屋也全塌了,財物全失,人全淹死,那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自己一家人能否逃脫厄運,他已經命人暗中打造船隻,就是大水真來了,要逃過水厄不難。然而之後呢?李秀會如何處置他?失了最要緊的蜂巢城,李秀非殺了他不可!自己死了,自己的乖兒子還能活?就算七十二全神保佑,李秀能饒得自己一命,然丟失蜂巢城,他們拿什麼與安字軍對抗,最後豈不是兜兜轉轉仍是落在安字軍手中?他心中一凜,不如……

    隨即命人將府衛頭領叫來,相詢城外戰事,府衛頭領回:魯牟帶了整座北營去搶奪江堤控制權到現在也沒有消息傳回。肥鳴呆坐在軟椅上,支吾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來。府衛頭領退去後,他將目下情勢細細梳理一遍,越發覺得自己不能再幹坐着,一定得做點什麼,做點什麼挽救一大家子性命。整座北營吶,那可是足足五萬大軍,去了幾日卻連半點消息也沒,他心裏清楚得很,那定然是不順利。照理來講,五萬大軍對陣對方不過兩萬餘人,就算不能即勝,也該傳回好幾撥消息,魯牟不是個勝勢之下仍能沉得住氣、一聲不吭的人,但凡他佔據上風,戰報早夾着對城內事務的指指點點飛進太守府了。然而沒有,說明什麼?他心頭一個激靈。再思及水攻此事,安字軍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隱瞞,恨不得敲鑼打鼓宣告,就算堵江動靜大,那也該搶得一時是一時。肥鳴腦子跟他身上唯一靈活的眼睛一樣飛快轉動,不難猜出安字軍意圖:傳聞安字軍如無必要,不求大肆殺戮,那麼其大張旗鼓便是爲了讓城中早做準備,降低無辜平民的死亡,除此之外……

    肥鳴眼中陡然一亮,若要避免大量傷亡,最好的辦法不是提前宣告讓百姓有所應對,也不是所謂分而擊之,或者什麼虛虛實實、黃雀在後,而是……安字軍在等待,不僅是等待雨季的時機。他撐着憑几顫顫巍巍站起來,如何保全肥家他已經有所計較,安字軍的期待正是肥家的希望所在。

    他親自去了後院,香雪正在照顧他的大婆娘,他將人叫出來,不待香雪疑問,搶先道:“你可有法子聯絡你的安姐姐?肥某願與安字軍一談,請梁先生過府一敘。”

    香雪如何聯絡他沒有過問,三日後梁懸河果然如約入府。他可以如安字軍所願,但唯有一點顧慮,他自己無法,必要尋安字軍一助。此次會面與上次大爲不同,既無佳餚美酒、雅樂妙舞,也沒有了相見恨晚的鼓琴合奏,只兩張席、兩個人、兩盞清茶。看着茶盞中嫋嫋升起的白霧,肥鳴悵然道:“肥某雖無先見之明,猶懷老牛舐犢之愛。心中所掛念者唯有真兒,若安字軍能代爲設法,肥某定當爲東方統領開方便之門。東方統領不忍見生靈塗炭,肥某又豈忍心?但若不能,肥某也只好叫這一城百姓爲我兒陪葬。”

    梁懸河見那雙香腸嘴一開一合,說出如此殘毒之語臉不紅心不跳,心中大不以爲然,卻仍舊笑臉相迎:“肥兄能如此深明大義,梁某代吾主、代蜂巢城百姓向您深表感謝。兄所慮者其實不足爲慮。”他拆解道,“兄能約弟前來,自是想通了其中關節,蜂巢城已決不可保,一旦有失,刺史大人必定拿兄與兄之家人問罪以解失城、喪軍之恨,到時兄尚且不能自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是欲求全愛子性命而不得。今日,倘若兄獻城,不但解百姓與肥家之危,恰恰還解了令郎之危。”

    “哦?此話何解?”

    “兄請細想,蜂巢城但失,李秀必將兵敗如山倒。屆時安字軍進逼,兄於安字軍有大功,以李秀之智,豈能不好好保全公子以爲與我軍談判之籌碼?所以弟敢說,兄若死守,只得一個城破人亡的下場,反之,卻能全令公子性命。就私心而言,弟對小香雪頗有幾分憐愛,亦不忍她年紀輕輕就痛失所愛,這才冒險走一趟。依吾主之意,本不欲弟如此冒險,兄對吾主當有幾分瞭解,兄若來投,自是大爲歡迎,即或不來,吾主亦是勢在必得。”對此肥鳴深以爲然,前一番較量他已經見識到東方永安的狠辣果決,雖說逢戰多先禮後兵,然一旦生死對決,絕不手軟姑息,拖泥帶水,所謂婦人之仁在她身上一毫也看不出。但對於於安字軍有功者,不論其來自哪方陣營,又皆不吝賞賜,前有西寧郡投誠了的縣官依舊當着縣官,後有敵軍大將烏淺才入軍便帶着兩萬大軍獨當一面,很顯然大受重用。雖爲女子,卻是難得優秀的主將,因爲識人用人極爲重要,能用多少人才,就能創多大的功業。“兩軍已箭在弦上,還望兄早作決斷。”

    梁懸河的話拉回肥鳴思緒,他當即掙扎起身,鄭重一拜:“弟自有心,還請兄代爲周旋,務需保全我兒性命。”竟是與梁懸河互自謙爲弟。

    梁懸河一笑:“兄之所請,弟自當盡力。如此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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