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04 章 第 504 章
    “你說會不會出事?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佝僂之人摸摸自己臉頰,彷彿火辣辣的感覺還沒有散去。這次輪到他的同伴放下食盒,但是與他的同伴當值,他來送喫的不同,他的同伴自顧自掀開食盒,二話不說,自顧自扒起飯來:“瞧瞧,先頭罵罵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是你,這會兒擔驚受怕的又是你。早說了,及時行樂,咱兩比別人多活這麼久,就是死了也是賺了,想開點。到時被丟進閻羅池餵了那十八閻羅還算功德呢,咱到了地府也能討要個說法。”

    “放屁,什麼狗屁歪理。老子既然活着了,就不能輕易去死。人死了,就跟這燈一樣,滅了!討個屁的公道。”

    “那不就得了?要我說,死了不悲不喜不怒不用擔驚受怕,也不用忍受這沒完沒了的潮溼陰暗,不會比現在更糟糕啦。”說罷繼續扒飯,甚至哼起小曲來。

    對於拎不清形勢的同伴,佝僂之人翻個白眼,暗暗咒罵自己何以非得跟這個蠢瓜在一起。

    忽而甬道上頭傳來鐵門打開的沉悶聲響,佝僂之人推推自己的同伴:“有人來了。”他的同伴抹抹嘴起身,與他到石室前等着:“怪了,什麼日子,一個兩個都喜歡往這好地方跑?”

    原以爲是南宮有章例行問話,不想卻是皇帝親自到來,兩人心下一驚,趕忙行了個大禮。佝僂之人咧開大嘴,露出他滿嘴黏着厚厚污垢的黃黑牙齒,賠上一個自認爲親切恭謹,實則生硬、叫人發憷的笑。他心想,待會兒等皇帝走了,他那同伴定然要取笑他:哦,原來你也會笑,雖然那笑不咋地。他發誓,他已經盡力了,人類爲什麼要有該死的笑容這種東西。他忍不住瞥了同伴一眼,希望他別太注意自己,即便沒人在意他們的臉面,他還是覺得諂媚這種事很丟臉。然後他發現他的同伴不停搓動的手微微顫抖,確切說他整個人都激動得顫抖,那雙促狹的眼迸射出精光,好似面前的是一塊肥肉而不是皇帝。

    皇帝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往裏走。兩人自行起身,這沒什麼好抱怨,沒人會在螻蟻身上浪費他們的目光,除非太閒。他的同伴朝他聳聳肩,給他一個“放輕鬆點吧老夥計”的眼神,他很想提醒他,他連腿都在打顫。

    皇帝爲何親自來了?皇帝說過這是個絕妙的好地方沒錯,但並不說明他喜歡到這裏來,沒人會喜歡暗不見天日、除了陰溼寒冷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待在這裏的每一刻,無處不在的水氣都在不遺餘力地往骨頭縫裏鑽,所以自水牢再次有了重犯,前來問話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南宮有章。想到南宮有章,佝僂的看守感嘆,他還沒見過如此盡忠職守、矢志不渝的人,對於完成皇帝的交代,他可比他們盡心多了。每次來,水牢裏少不得傳出大聲呵斥,有時是惡狠狠的咒罵,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迴盪,震得門外兩人耳朵嗡嗡響。偶爾罵不解恨還會上手抽兩鞭,那時兩人就得趕緊入內,以免他沒個輕重將人打壞了,畢竟皇帝交代過酷刑那套,還是少用。總而言之,這位大人的忠誠勤勉叫他們感佩,亦感激,替他們省了不少事,而這位大人的苦大仇深,則叫他們莫名。

    思索至今,他們也沒弄明白,那樣一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纖瘦女子,如何值得被關入水牢此等罪大惡極的刑徒也會膽寒的地方。

    兩人滿腹疑慮,你推我我推你小心跟上,皇帝看起來不像是對他們的付出比較滿意的樣子。進入水牢,候在木橋上,見皇帝竟親身入水,趟過去撈起水中人的褲腿看一眼二話不說解開肩上斗篷將人罩住。隨行侍衛一個眼神,二人忙不迭跳入水中一人一邊將鎖住水中人四肢的鐵鏈打開。人順勢落入皇帝懷中,皇帝一把打橫抱起上了木橋,留兩人在水中大眼瞪小眼一頭霧水。這架勢,怎麼也不像是對一個重犯該有的。

    在他們以爲皇帝將他們遺忘可以鬆口氣的時候,皇帝回頭:“誰的妙主意?朕要好好賞他。”佝僂之人耷拉着眼皮,餘光瞧見,他總是很淡然、生死看開的同伴伸手指了指他。果然從有些人口中吐出的話,半個字都不要相信,他說了什麼不重要,得看他做什麼。侍衛們跳下水將他拉扯上去,推到皇帝跟前。“朕說過不要用……”

    “這算不上酷刑。”皇帝的話照樣打斷。他豁出去了,不想再忍受這該死的活死人般的日子,不想再爲了苟延殘喘討好任何人,他可曾是人人懼怕的窮兇極惡之徒,能如此奴顏婢膝活了這些時日都叫自己驚訝:“陛下您既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喫草,哪有這等好事?這不準用,那不準使,您指望她只在水裏泡着就乖乖給您想要的?任何時候,咱們總得爲自己想要的付出點什麼。”

    “那好,說說看,你問出朕想要的了嗎?”

    “暫未,只要您准許某放開手腳。”

    皇帝冷笑:“放開手腳?你打算從死人嘴裏問出什麼?”

    “進到這裏,她就是個死人了。”這話言外之意:要不,您就別送到這裏來!

    皇帝怒視他一眼:“她死不死由朕說了算,還有你也是。”他招呼還待在水中的另一人,“你,過來。他交給你了,這些小東西讓他也好好體味一下。若不能讓他盡興,就換他讓你盡興,明白朕的意思嗎?”

    “明白明白。”對方連連點頭。

    侍衛將人拽回水中,鎖到柱子上,隨後跟隨皇帝離開。他們走後,樂觀的人拎來一大木桶水蛭:“枯燥的生活總算有了點起色。好友,你會讓我感受更多快樂對不對?啊,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是怎麼進來的?其實我原是一名細作,說真的,我很討厭那見不得光的差事。沒人看得見我的功勞、我的光鮮,那是很寂寞的。所以我開始‘邀’各色美人,優伶、娼妓、染布坊的小妹、好人家的娘子、閨閣裏的小姐來做客‘談心’。我爲她們準備了一間能盡情大叫也不會驚擾到別人的密室,你不知道,那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後來我被抓、被轉到水牢,卻不是因爲她們。她們跟我在皇帝眼裏是一樣的,螻蟻。但今日我得感謝皇帝,他再次給了小螻蟻快樂。別急,咱們有很多時間。”

    鷹臺最頂端寬敞的屋子中,御醫將銀針收起,皇帝問:“如何?有無大礙?”御醫回:“這些小東西不是最要緊的,雖失血過多,假以時日仍可補回來,最要緊的是凍氣入體。您看。”御醫請侍女撈起牀上人的手,“指節腫大扭曲,若不拔出凍氣,恐怕傷及根本。如此時節,怎會……真是奇了怪。”

    “那你拔啊,繼續施針,朕在這兒看着。”

    “一旦施針,接下來三日便是最關鍵的,需得燃起至少三座大燎爐……”

    皇帝不耐煩擺手:“要什麼儘管吩咐,這裏的人都供你使喚。魏陶?”他喊,門外的人入內,恭謹候着,“你親自帶人去張羅。”

    一應器具準備妥當,侍女退出,御醫開始施針,直至翌日清晨,方擡起腰身,長吁口氣。皇帝待要問詢,聞得魏陶在門外道:“陛下,南宮大人請見。”略一思忖,命他入內照看,自己且去了。

    長廊另一頭的空闊屋子,南宮有章隨皇帝進屋,在皇帝示意下將門關上,似乎顧慮他們的說話聲會吵到另一頭的人,這讓他微皺起眉。

    “有什麼話你可以說了。”皇帝回身。

    南宮有章抱拳:“臣有一疑,請陛下釋疑。陛下明知那女人很危險,爲何還要留着?若不能問出您想要的,就該除之而後快。此等妖孽不該存活於世!”

    皇帝不悅:“你在教我?”

    “臣不敢,臣萬分憂心。”

    皇帝慢踱兩步,原本他豈用得着向一名臣下交代,但此事他確理虧。先有“煙花”、後有“地獄之火”,兩次大戰,南陽多少士卒葬送於那女人之手,就是南宮有章自己也瞎了一隻眼,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疤,他有所質疑合情合理。“那等驚世利器,無論如何朕必須要得到。但你也看到了,她是個硬骨頭,用刑只能讓我等得到一具什麼用也沒有的屍體。”

    “那便好喫好喝供起來嗎?”

    “放肆!”皇帝喝道,“朕太縱容你了。回去,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

    “臣會日夜期盼陛下得償所願,得到驚世利器的消息,而不是後宮多了哪位夫人。”南宮有章再抱一拳,轉身哐哐大步離去。

    對於他的大不敬,皇帝很是惱火,沉沒之戰的挫敗竟讓他變化至斯,真是可恨又可憐。

    回到另一頭屋子,魏陶正在忙活,御醫垂首立在牀邊。聽完御醫稟報,他揮退閒雜人,在牀邊坐下,靜靜看着牀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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