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06 章 第 506 章
    領班侍女帶着小侍女將一隻只銀盤擺上石案,擺放畢,再將玳瑁蓋一一掀開,頓時香氣充斥整間屋子。“這是五珍盤,五種海魚膾拼成,這是海鹽蛇鮓、酒醋三腰子、蛤蜊生……麪點有單籠金乳酥、水晶龍鳳糕……”領班侍女津津有味介紹,東方永安卻像老僧入定,一毫不理會。絕食這種手段很幼稚,然而現下她卻沒有更好的法子。此次陰溝裏翻船她着實沒想到,這一翻就讓自己陷入了窘困境地,剛醒來發覺自己竟在一名南陽人懷中,既羞且憤讓她刺出了趁人之危、不光彩的一簪子,本也沒想真能得手,不過出於對南陽新仇舊恨的泄憤罷了。未料對方竟是南陽皇帝,之後她便一直悔恨,那一簪子爲什麼沒有刺得再狠些,白白浪費了大好時機,以後再不得那樣的好機會。對於她不自量力、十分放肆的一刺一砸,南陽皇帝沒有問罪,只是給她的手腳各加了一副鐐銬,並且分外好心地將她拽到窗前,讓她認清形勢,顯示出極大的仁慈寬容。?

    對此東方永安迴應:“別白費心機,你想要的東西我是不會交出來的。”

    南陽皇帝微微一笑:“我很有耐心,不急在一時。”

    他當然有耐心,東方永安有些泄氣。正如他所展示的,此處地形特殊,防守嚴密,憑一己之力想要脫出,幾乎不可能。先說這間屋子,本就寬大,內中陳設精緻卻簡單,顯得更爲敞亮,不會讓內中人有絲毫憋悶的感覺,給人一種擁有極大自由度的錯覺。然而細察就會發現,它只有一扇窗戶,兩道門。南陽皇帝將她拽到窗邊,她才知自己身處何地,一座離地不知幾許的高臺最頂層,此面更是陡峭異常,能從窗戶出去的,大約除了飛鳥就是死人。兩道門中一道通往露臺,比起北辰的式樣,此處露臺更爲開闊,上置石案石墩、矮塌,甚至還有一架纏繞青藤的鞦韆。站在露臺上,透過稀薄雲層,可將下方除了小螞蟻般密密麻麻的守護別無他物的廣場一覽無餘。另一道門連接通往階梯的封閉長廊,廊上亦是五步一守衛,可謂插翅難飛。若說等人來救,也不大行得通,一來如此嚴密的守衛,沒有一團半旅的開不進來,這裏是南陽腹地,要能開入一團半旅就怪了。二來誰知道她在這裏?對自己的將士來說,她是在萬江失蹤,是死是活還不知。便是堅信她活着,落入南陽手中,又如何得知確切位置?

    想到安字軍她不由眼神一黯,自己忽然失蹤,也不知萬江之戰如何了?安字軍又如何?驟然遇變,會否生亂?思及此,她便忍不住咒罵殺千刀的魏陶,以及瞎了眼的自己,連已死的李明易也因爲不察一併捱罵了。

    領班侍女還在絮絮叨叨,她捏緊拳頭,免得自己控制不住將氣撒在這個一片好心只是有些聒噪的女孩身上。看得出來,她既怕南陽皇帝,也怕自己,所以南陽皇帝讓她照應自己起居的時候,她伏在地上微微顫抖地應是。自己倒沒有爲難她,只是臉色看起來怕不大友善,也不能怪她,不論是陰溼不見天日的水牢還是看起來好了不止千兒八百倍的此間屋子,她都不順眼。也沒有身爲階下囚的自覺,因爲她知道南陽皇帝有多想要那東西,爲此不惜寬待自己這個敵軍首領。

    “您多少用點。”又一次僵持到飯菜變冷,領班侍女只好讓人撤下,無奈地嘆口氣,將幾件疊得整齊的衣飾捧到她面前,“這些都是您的,一件不少,陛下讓原封不動還給您。”東方永安的眼珠子終於動了動,擺在最上面的是一隻翠綠欲滴的玉扳指。她知道那是由上好的青玉,整玉磨成,上雕蒼鷹展翅,內中刻着一個“安”字。扳指是梁懸河所挑,字由旬書寫了,郭飛所刻,因爲他喜歡搗弄小玩意,倒磨出了不差的刻工。郭飛是個靦腆的人,她還記得第一次集訓,他被衆人嘲笑,只是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他說他最擅長逃跑,可那個最擅逃跑的人卻留在了寧德。而梁懸河,他正兒八經地奉自己爲主,但凡需要他,無一次不盡心竭力,於她不利的便是鏈鬼,照樣請誅,於她有利的,便是一隻小小玉扳指也不肯馬虎。自己嘗笑言:一隻扳指就能增加威望了?梁懸河很是認真道:莫要小看此等好似微不足道的玩藝,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若否皇帝爲何要身穿龍袍頭戴冕旒以示九五之尊?對此,她不置可否,那些改天換地的偉人穿着粗布衫不照樣是偉人?不過卻未拂了他好意,畢竟偉人不需要,她一介小女子還是需要外物加成的。

    她將玉扳指再次戴上,提醒自己非是孑然一身,不可輕易自棄:“將那盤銀絲捲留下。”

    聞言,領班侍女先是一怔,隨即露出一個頗有些可愛的笑容,臉頰上的雀斑瞧着也俏皮了幾分。“這碗荔枝膏香甜甘美,不如您也嚐嚐?”謂荔枝膏,其實跟荔枝沒有關係,這個時節便是南陽皇宮也沒有荔枝,“添了蜂蜜,養人得很……”

    侍女正殷勤勸說,一道聲音插進來:“咱們來得剛巧,瞧瞧都用些什麼好東西。喲,這哪是對待人犯,分明是當貴人供着了嘛。真是奇了,妹子你說是不是?我還是頭回見,別不是咱這宮裏,要多個姐妹了吧。”

    一開口就是老味道了,東方永安漫不經心擡頭,卻怔愣住,聒噪的那個倒未看清,目光只死死黏在另一人身上。身着亮麗的鵝黃色衣裙,肩披暖橘色披帛,頭戴蝶戀花金步搖,一步一搖曳,璀璨生輝,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明豔照人,只是眉宇間仍是從前的樣子,三分風流中藏着三分不甘,好似隨時要與人相搏。東方永安不自覺起身,看着來人一步步走近,沒有貿然上前,只是露出一個“久見了”的微笑。對方眼中神光閃爍,亦似有千言萬語。

    東方家三個女兒——實際上只有兩個是正兒八經的——自變故之後一直流落在外。在東方明與兩位夫人靈前,她曾暗暗發過誓,必要再次光大東方府門庭,找回東方家女兒,到他們跟前好好磕個頭、上柱香,也讓他們好好看一看。她與東方豔雖也甚少相聚,第二次出逃長陽,更是幾無聚首之機,然總歸知曉千里之外,那個人平安無虞,到底是東方家的長女,東方豔遠比看起來要堅強。東方蘇蘇就不一樣了,鬼門關走一遭讓她收斂了毛躁、魯莽沒錯,但骨子裏那股不管不顧的衝勁仍在,纔會做出宮宴上,貿然行刺那種事。出了內獄後,長陽是待不下去了,一直未有她被捕的消息,東方永安稍稍安心,想着日後有機會再尋。後來機會倒是有了,卻是天大地大,茫然無頭緒,不知從何尋起,至瑤琴前往利州,才得了一點線索。東方蘇蘇遠遁南陽的可能性,她不是沒想過,但在此處,南陽腹地,隸屬於皇家的鷹臺遇見,着實沒想到。

    她看起來過得不差,自從得知她將踏入鬼門關的腳硬是抽回來,東方永安就對她刮目相看。小時候的她衝動魯莽,將喜惡掛在臉上,要使壞也掩不住,指不定還會耀武揚威一番,說白了就是宮鬥劇裏活不過兩集的那種。東方永安也不喜藏着掖着,行事曲折迂迴,說話拐彎抹角,說三分藏三分剩下的模棱兩可叫人去猜,但她與東方蘇蘇仍有不同,即是她喜歡留後手,什麼狡兔三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使起來不比善謀者差。就這麼一個人,在背後倚靠分崩離析的時候,展現出了驚人的生命力,東方永安始信,她亦是不折不扣的東方家女兒。若說東方豔是不畏風雨的花,外柔內剛,東方蘇蘇就是沙漠裏的荊條,生存條件越惡劣就越頑強,往往絕境處逢生。不得不說,令她欽佩。

    言語間得知,東方蘇蘇現下是南陽皇宮首席舞姬,名義上舞姬,實則內眷無疑。對於她能成爲南陽皇帝內眷,東方永安倒不算驚訝,叫她訝異的是,南陽皇帝竟讓內眷前來觀摩她這等被守護層層看守的重犯。另一位夫人——她的婢女自豪萬分地自報家門爲桃夭夫人——說起此處原叫“迎仙台”,甚爲陰陽怪氣、酸不溜秋,東方永安心中升起好笑的感覺,她算是知曉這桃夭夫人,爲何如此敵意。

    對於她不着調的敵意,東方永安懶得理會。南陽皇帝她雖不瞭解,卻也知若真以爲其金屋藏嬌,也太小看了那男人,那可是爲了“煙花”,久遠前就將自己心腹送出,悄無聲息佈下暗局之人。先前困在水牢時,問話之人便稍有透露:他們爲“煙花”付出巨大代價,既有了“地獄之火”更是勢在必得,勸她放棄掙扎。再細思此戰不合理之處,便知南陽的目的只怕不僅僅在攻城略地。

    東方永安無心與她糾纏於情愛之爭,又她杵在一邊以致東方蘇蘇無法與自己說體己話,很快不耐起來,且毫不掩飾自己的厭煩。那桃夭夫人氣不過,命婢女上前給她一點“教訓”,她的婢女張牙舞爪撲過來,東方永安不以爲意冷哼,待要一腳掀翻,卻見那婢女使了個眼色,隨即哎喲一聲,做出被絆倒之勢,手在扯過她手臂時悄然將指關節大小的紙卷塞入她手中,一切做得不着痕跡、水到渠成,誰也沒發覺。東方永安一面將她推開,一面迅速將紙卷藏入衣袖。

    “你還敢動手?”桃夭夫人惱羞成怒,親自上前。東方永安正想一勞永逸,一個靈巧的移形換位,輕易將手上鐵鏈纏上她那纖細雪白的脖子,稍一用力就勒出殷殷紅痕。這下不光領班侍女,東方蘇蘇也趕緊打圓場,桃夭夫人不想她如此兇狠,嚇得噤若寒蟬。

    便在此時皇帝走來:“這是演哪一齣?”嘴角帶着戲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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