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睜開眼，東方永安立即收斂了眼中的寒意。苻宏烈懶洋洋打了個呵欠，有一搭沒一搭道：“敢那麼盯着朕還活着的，你是唯一一個。想知道其他人都哪兒去了？”東方永安興致缺缺並不影響他說話的興致，“朕的後宮裏曾經有名十分漂亮的女人，白如玉賽過雪的肌膚，小巧的臉蛋、烏黑的頭髮，站在雪地裏就好像白雪幻化出來的精靈，最漂亮的是那雙眼睛，烏亮如黑珍珠，總是波光灩瀲，好似漫天的星落在她眼中，看着誰就能讓誰的心融化。而且她能歌善舞，驚才絕豔，可不僅僅只有一副空皮囊，這世上啊，多少女人覺得自己有副皮囊就了不得了，即便內裏草包亦能自命不凡，真是……”他噗嗤笑起來，“看着就讓人發笑。她的美世間少有，朕後來竟是再未尋得。忘了說，你跟她比起來，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差別。”
這傢伙果然混賬，連嘴都混賬的程度。東方永安暗罵一句，面上卻笑道：“多謝誇獎。”
苻宏烈奇道：“我何時誇你了？”
“依你方纔的話，我斗膽猜測，這樣一位有着絕世美貌，滿腹才華的美人仍是死了吧？而我卻活着，你既沒殺我，豈不說明我自有過人之處？”
“哈，我的確又發現了你的一項過人之處，臉皮夠厚。”說着伸手來捏她臉頰，東方永安側身讓開。苻宏烈不以爲意退回去：“要不，你再猜猜她怎麼死的？”東方永安輕哼一聲，側過頭眼睛盯着門口簾子，不想搭理，對方自顧自道，“就是像你這般不識好歹才死的。她是朕廢了點力氣搶來的，進宮以後整日哀怨、從無笑顏，起初朕樂意隨了她、慣着她，後來朕厭煩了，某一日她拿那雙漂亮的眼睛像你那般瞪着朕，朕心想這雙眼睛倒是可以留着，於是就叫人將它們挖了出來，藏在琉璃瓶中。至於她，一個沒了眼睛的醜婦，卻仍舊不識好歹，成日聒噪，朕只好讓她發揮最後一點餘熱。悄悄告訴你，朕的獅子林可真是個好地方，專治各種犟骨頭，火氣再大進去了到底也一聲不吱了。朕原先覺得她有才華，當不至愚蠢，卻也是個蠢婦。”他雙臂環在胸前，往後靠在墊子上，“你說說，她倚仗了什麼？美貌、才華？她難道不知天涯何處無芳草？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生死都在別人掌控之人，也敢向捏着她生死脈的人挑釁，真以爲自己無可替代？何其愚昧無知。那句‘識時務者爲俊傑’說得好，人吶還是不要太高估自己，手中沒有籌碼，就不要學別人去博弈，當他人別無選擇，就會讓着慣着寵着？即便手中有籌碼，也得仔細掂量掂量值幾分，免得落個萬劫不復的下場，後悔莫及。”
東方永安不鹹不淡道：“多謝指點，恰好我知道自己手中有那麼點籌碼，值那麼幾分，想來陛下暫時還有些耐心，不至將我丟進獅子林。”
“沒錯。”苻宏烈不否認，“今日帶你去獅子林，只是看場好戲。”
獅子林與皇宮同位於千流城的核心王權環內，坐落在西北角環繞王權環的流金河邊。說是獅子林，其實只有外圍密密匝匝種了些樹，繞了一圈鐵柵欄，內中實是一片廣闊的草地，草地上稀稀疏疏長着矮小的灌木與合歡樹、榆綠木，透過鐵柵欄可以看見慵懶趴在草地上的母獅、偶爾追逐跑過的小獅子。入門後，一條光禿、結實的夯土路直插獅子林中心，路兩側均是高餘兩丈的鐵柵欄將人與獅子隔開，車伕駕着馬車直奔夯土路盡頭。
待馬車停下，東方永安跟隨苻宏烈從車上跳下來，才發現眼前是一座下沉式大圓臺，圓臺四周爲階梯式看臺，底部爲大片平地，最底層看臺距離底部約一丈，看臺下四座巨大的鐵柵門，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東方永安算是明白了，這就是一座角鬥場，只不過別人的是用來人與人相搏或是鬥牛，他這個只怕……
東方蘇蘇得空退出人羣，走到她身邊，東方永安剛想問今日演哪出，就見小鳥兒們般嘰嘰喳喳的美人們忽然噤聲，向兩邊分開，皇帝從人羣的另一頭向她走來。東方蘇蘇悄然退開，只餘她與皇帝兩人隔着人羣“對望”，氣氛莫名莊重，若中間鋪上紅毯，再給她一捧花，配上某支曲子，活脫脫就是女人們最期待的浪漫場景。東方永安一陣惡寒，這人太會來事，明明不懷好意，卻非得裝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果不其然，隨着他伸過來的手，諸多目光齊刷刷向她射來，有不屑、有嫉恨。這個騷氣男人即便沒了權柄，將他放到女人堆裏，也能輕易挑起一場無硝煙的“戰爭”，得虧她對他沒興趣，否則被他這麼耍弄，再硬的心腸也得千瘡百孔，道行再深的女人只怕也逃不過一個淒涼下場。可惜，他遇上的是她，都是千年老狐狸，演給誰看？
東方永安無視他的手，淡漠道：“陛下勞師動衆，總不會是叫這許多人白跑一趟。”她看眼日頭，“時候不早，有什麼戲碼不妨擺上來。您要殺雞給猴看，我配合您做那隻雞也無妨，再晚，就着星點火把可看不清。”
苻宏烈笑：“看來你已經猜出今日戲碼，不過朕怎麼捨得殺你給猴看。”他硬是牽住她的手，往角鬥臺走去，“此番你我都是看客。”
兩人走在最前頭，將一衆美人連帶桃夭夫人都丟在身後，美人們頗爲不滿，有人小聲嘀咕：“還真敢走在陛下身邊，把自己當皇后了不成？也不看看這宮裏誰說了算。”朝桃夭夫人道，“夫人，您看，這算怎麼回事？”倒似比桃夭夫人還委屈。桃夭夫人睨她一眼，沒好氣道：“閉嘴吧你。”皇帝跟前還敢放肆，真是不要命了，沒瞧見向來與她針鋒相對、不避爭奇鬥豔的流蘇今兒都出奇安靜嗎？
諸人在看臺落座，皇帝眼神示意開始，旁邊的侍衛立即轉身往向下的石道跑去。不多時看臺下方傳來鐵門打開的沉悶聲響，驀地一人被推出來，跌坐在黃土地上，帶起一片煙塵。有認識的輕呼：“蘭心！”東方永安的心跟着一跳，隨即又有人驚呼起來，原來是對面的那道鐵柵門內角鬥的另一方已經出現：一隻幾乎與蘭心一般高的壯年雄獅，頭頸一圈厚重的鬃毛，威風凜凜。方纔因看見蘭心起身的人嚇得跌坐回去，東方永安臉色大變，衝苻宏烈吼道：“你不是說放過她？”
“朕說不殺，可沒說不懲罰？敢背叛朕的人，沒有直接將她丟進獅子林，你應該感謝朕的仁慈。”
“仁慈？哼，你這樣與直接將她丟進獅子林有什麼區別？她那樣一個弱女子，難不成能從獅子口逃生？”
皇帝不理會，揚聲道：“都看好了，朕不喜歡不聽話的人，不聽話之前先摸摸自己脖子有沒有朕的寶貝兒牙齒硬。朕其實不想餵它亂七八糟的東西，你等還是要謹記勿忘纔是。”美人們乖順應是。苻宏烈挑眉看向東方永安：“你聽到了？”東方永安充耳不聞。
鐵門緩緩升起，雄獅踏着慵懶的步伐入場，苻宏烈同樣慵懶地往坐檯上一靠：“別說我沒給她機會，若她能從獅口逃生，朕就既往不咎。”
“你說的？”
苻宏烈點頭：“我說的。”
話音剛落，場中響起蘭心的尖叫聲，雄獅向她踱步過去，顯然注意到她併產生了興趣，而蘭心依舊癱坐在地上，死死捂住嘴巴，抖如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