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34 章 第 534 章
    苻宏烈臥在牀上,聽着南宮有章的稟報臉色愈發蒼白,胸前紗帶上再次透出殷紅也恍若不覺,只端着杯子、微微顫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緒。南宮有章垂着頭:“北辰在萬江邊伏了四五萬人,我軍近兩萬人幾乎,有去無回。”他聲音艱澀,滿屋氣氛凝滯。“是她,她也太……”太什麼?太狠心?怒到極致,苻宏烈反而想笑,不是她狠心,他們本就是敵對,換做他捕捉到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出手只會比她更狠。是他自己,將刀子遞給了她,讓它捅向自己與南陽軍。真難以想象,有一天自己也會變得如此愚蠢,犯下難以理解的錯,是什麼迷了自己的心智?她虛假的一顰一笑?她那些充滿謊言的溫言軟語?還是他自以爲她認命了?那些如夢一般、比鏡花水月還要易碎的日子,讓他生出錯覺,以爲他爲她改變能夠感動她,能夠挽救他們之間的關係?進而產生不切實際的期待。轉身,她狠狠給他當頭一棒,告訴他都是虛妄。怪誰呢?自己向來最厭惡天真的人,卻天真的以爲她真的會服輸?他不知的是,此次佈局之人,並非東方永安,不過這等機會丟到東方永安面前,她也會抓住的,以而今北辰依舊混亂,南陽卻蓄勢待發的局勢而言,任何可以消耗南陽有生力量的機會,她都會抓住!這是她不輕易交出自己的心、不輕易讓人闖入自己感情世界的原因,感情會影響判斷。

    苻宏烈撫上自己的心口,那支箭偏離了,並不致命,卻讓他感到錐心的刺痛。眼見無法追上,他抽出長弓,搭上金翎箭,他的弓是重弓,箭是特製的箭,那樣的距離,本可以一箭射穿她的頭顱,理智告訴他,對準她的腦袋狠狠射下去,放她回去,意味着更多的“煙花”與“地獄之火”將出現在戰場,意味着南陽將爲此付出更多代價。然而鬆手一瞬,準頭不知不覺偏了,箭擦着她的臉頰而過,他尚慶幸只是劃破一點皮,下一瞬袖弩的小箭射入他的胸膛。看着火光映照下,她眼眸裏閃過的銳利,他當場就笑了,自己真是輸了個徹底!“你們退下,朕,要休息。”

    諸人退去後,經無雙仍僵硬在原地,臉色蒼白,良久躊躇道:“此次大錯是我鑄成。”他不該兩次救活東方永安,不該作爲旁觀者,閒看苻宏烈越陷越深,一次又一次做着想要改變她的無用功,到最後反叫自己被她改變,他應該第一時間殺了她,甚至在苻宏烈遇到她之前。“我一力承擔,你罰我吧。”

    苻宏烈疲憊地躺回去,讓自己陷入軟枕,這軟枕也是看東方永安喜歡,自己好奇換上的,原來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他已經受她影響如此之深:“無雙你走吧,回去北辰,以後不要再來南陽。”

    “阿烈!”

    苻宏烈閉上眼,似乎疲累已極。經無雙心下發慌,他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可他似乎不想再與自己說話。默嘆一聲,他轉身離開,自己果真不懂戰爭,也學不來東方永安那般拿感情當武器的厚顏無恥,但此仇此恨,他會以自己的方式替苻宏烈討回來!東方永安真以爲自己刀槍不入?是人就會有在意的東西,有在意的東西就會有弱點。

    第二次南北之戰,以風吟城守軍誤入包圍,幾乎被全殲,風吟城不得不關起城門,南陽不得已調回江北兩座城池兵力,採取守勢結束。街坊間流傳一種說法,說南陽收縮兵力,採取守勢還有一個原因,即南陽皇帝不知爲何受了重傷,御駕匆忙迴轉千流城,以防國內出現動盪,北邊便失了主心骨。而江北這邊,退回丹利兩州交界涿水城一帶,按兵不動了幾多時日的安字軍再次開始擴張,不但接管了南陽放棄的兩座城池,還在短短一兩個月內收服丹州東線勢力,再次進逼宣慶城。細心的人們發現,安字軍的作戰風格變了,更加果決利落,帶着一股令它的敵人膽戰心驚的狠厲,若說以前的安字軍是一把劍,而今的安字軍就是一把經過再三磨礪、鋒銳已極,再無保留的劍,最明顯的差別就是,現今安字軍出現的戰場上,“煙花”遍地開,它似乎厭倦了無休無止的內戰,不再有所顧忌,打算用“煙花”平推過去,毫不留情地讓膽敢與它爲敵者灰飛煙滅。

    涿水城大營裏,安陵輕輕撫過東方永安手腕上的傷疤,將額頭抵在她的手腕上:“是我不好,一心沉溺自己的傷痛,沒有盡到守衛的責任,讓你受苦了。”說着她抽出腰間的劍,就要往自己手腕上劃去。東方永安沉下臉喝止:“做什麼傻事?我武藝已廢,你再廢了自己的手腳,以後誰來做我的手腳?誰來保護我?還是你想推脫這份責任?我認識的安陵,不是這樣不敢擔當、‘無情無義’之人。”她撥開安陵的劍,握住她的手,“寧德之殤非是你一人之殤,是整個安字軍之殤、大辰之殤,難過是應該的,只是我們不能一直沉溺於難過,他們的犧牲不是爲了看我們一蹶不振,斷送他們拿性命守護的家園。”安陵眸中蓄淚,東方永安撫過她的眼角,“你已經接過了徐牧的劍不是嗎?”安陵重重點了點頭。“好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陪我去見那位。”

    她已經能自如走動,但安陵仍是不放心地扶着她。原本她要見誰,傳喚過來便可,可這位接過樑懸河所託,大受梁懸河推崇與信賴之人,她要親自去一見,那是對梁懸河的敬意。這位名喚李無策,此次全權負責迎她北歸之人,正站在涿水城頂最高的望天石上,從背影看他身形高挑纖細、烏黑的長髮紮成馬尾,直垂膕窩,迎風而立。白衣勝雪,好一個偏偏佳公子,這便是九衛真正的老四,亦是九衛的頭腦。安陵在十丈開外停下,東方永安獨自走過去:“站在這樣的高處,你看到了什麼?”

    “生活。”

    “好一個言簡意賅。”東方永安跨上大石,與他並肩而立,“那你是看見了生活的美好幸福還是淒涼悲慘?”

    對方答非所問:“您看那邊,不過一個糖人,小姑娘就喜笑顏開,再看另一邊,小男孩被同伴搶了玩具就趴在地上大哭大鬧。”

    “你想說,人們的悲喜並不相通?”

    “不,我想說,生活就是生活,有人笑有人哭,衆生百態,我喜歡看。”他側過頭,“您是不是以爲我是一名謀士?”

    “難道不是?”

    他笑起來,笑容清淡得如夏日午後一絲涼風,還沒有察覺,就已經消失:“我是一名觀察者。”

    “觀察衆生百態?”

    他搖頭:“觀察規則。日升月落、潮漲潮退、盛衰榮枯、小到個人的起起落落都在我的觀察範圍內。”

    “天道與人道……你觀察明白了?”

    他仍是搖頭:“摸不着頭緒。”但不見絲毫遺憾,“觀察本身就是一件極有趣的事。”

    東方永安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意思,雖受了梁懸河所託,排佈下了此次萬江之戰,但既功成便可身退,他不想繼續援手,她道:“有興趣聽聽我的想法嗎?”

    “請說。”

    “有人說天地萬物運轉自有規則,大到日月山河,那叫道,小到個人,那叫命運,都是既定不可更改的。就實說,我覺得沒錯,天地浩渺,非人力所能及,但我又有些許不同想法,俗語說: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說規則原本也是活的。天地的寬容,超乎我們所想,它其實將結局好壞的選擇權放在了每一個人的手上。有人察覺到了,所以發出‘人定勝天’的怒吼,立下‘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言;有人沒能察覺,所以攝於規則,以爲安分守己就是上天對他的期望。要我說,既握有選擇權,就該參與,太過看重規則,規則就會僵化,而僵化的規則就是用來被打破的。未來因爲無可預測而有意義,世界因爲擁有無限可能才更顯美麗,而人因爲那衆多可能、衆多結局中,不論好壞總有一個是靠自己書寫才活着。”

    “這就是你,放開手腳,大用‘煙花’的原因?”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思考,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曾經不敢使用‘煙花’,但現在,我覺得我明白了,未來會因爲‘煙花’變好還是變壞,尚在未定之數。誰規定了發展一定要按照既定的時間線?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世界是不斷改變的。就算你是觀察者,想必也對它有過期待,往何處去變?會變成什麼樣子?飛昇還是墮落?毀滅還是存活?不想知道嗎?”她向他伸出手,“參與進來,讓這個世界因你改變,你會發現那比你僅僅觀察更有意思。”

    良久,他握上她的手:“懼怕風暴,不如站上風浪口迎擊;不能阻止改變,不如擁抱它,引導它,至少有那麼一絲可能會按照自己的希冀演化?你比我想的更狂妄、也更有趣,我有點明白,梁懸河爲什麼要留在你身邊。我會留下來,然而仍是作爲一名觀察者。那麼,日後請多指教,您可以叫我李無策,也可以叫我李思渺。”她摘下銀色發扣,青絲如瀑散落,隨風飛舞,翩翩公子,其實是絕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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