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57 章 第 557 章
    腳下的土地上光亮四起,看着四面八方騰起的大火,幾乎將夜空照亮,奔走呼號的聲音飄上來,費中谷不由皺起眉頭。這件事他交給了趙無名,趙無名稱“敬請期待,絕不會讓您失望”,那時他並未放在心上,怎麼樣才叫不讓他失望?人很奇怪,宿敵死後,他發現自己不知道期待什麼了,別人依舊恭敬地稱呼他丞相大人,卻再難讓他體會最初的喜悅與榮耀,那座宮殿、宮殿裏那把椅子看起來也沒那麼吸引人。有時候他會覺得真難看啊,死了個仇敵卻擺出這副樣子,想要扯起嘴角,想要讓胸腔裏的心像往常一樣激越跳動,可惜情緒可以被控制,卻不能被僞造,他對周圍的事物逐漸失去興趣。

    趙無名說離去前要給即將進入這座城的人最後的驚喜,他聽進去的是離去,也許他真的應該暫且離開,去找回那被扭曲了的活着的意義。這個年歲了纔來想這個問題會否有點可笑?可人總得找點理由活下去。

    奔到城門,他鬼使神差地上了城樓。畢仇的意思,儘快離城,但他仍想再看看,這座成了他半生執念的城。不得不說,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有些意外、有些驚訝。原來這就是趙無名說的禮物,這個禮物的確驚人。長陽真是多災多難得令人感嘆,腳下飛奔而過的身影算不上叫人憐憫,誰會去憐憫螞蟻呢?所謂的憐憫、親民,不過是上位者騙人的說辭罷了,有空去同情雜草般無限生長的野民,多數人更想用他們的血肉鋪墊自己的子孫後代百年、千年甚至永世的輝煌。再龐大的家族早晚都會灰飛煙滅,但他們樂此不疲,家族的觀念根深蒂固。

    即便沒有閒情同情那些愚民,他仍是感到不快,這到底是他費盡心血奪來的城池,他又不是喜歡搞同歸於盡的瘋子。這輩子最鄙夷的就是李穆,難道而今,他竟要做與李穆同樣的事?簡直是奇恥大辱!他的腳步就這麼定住,再不挪動半分。

    畢仇催促:“時候不早,該走了。”他相信費中谷不是不敢捨棄、從頭再來的懦夫,但他的神情有些怪異,火光在眸中躍動,夾雜難以言喻的癡迷。

    “我花了很多時間才走到這裏。”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畢仇靜靜聽着。“將李穆驅趕出去的時候別提有多意氣風發。難道,我竟要學那敗寇夾着尾巴逃離?太可笑了,我費中谷絕不接受如此顏面掃地。”

    “退離只是權宜之計。”

    “畢仇你說我是怎樣的人?”畢仇沒回答,因爲他不需要他的回答。“我這輩子最憎恨的就是,將到手的東西拱手讓人!費某發過誓絕不讓此等事再發生。”絕不再退讓,絕不讓任何人再從自己手中奪走任何東西!他猛然抽出畢仇腰間的劍,橫上自己的脖子:“這座城是費某的,費某哪裏都不去!”

    畢仇看他魔怔了的神情,焦急地上前一步,費中谷後退,聲音恢復平靜:“趙先生的想法有那麼點意思,但這是費某的城池,費某還是喜歡它原來的樣子,變成廢墟那費某還要來作甚?”

    “現在想阻止也晚了,您先將劍放下。”

    “不算晚,宵小們早揹着費某在行動,這次費某就不追究他們自作主張。畢仇,我知道,你曉得該怎麼做,那羣宵小膽子太小,鬼鬼祟祟、束手束腳,能救得什麼?”他轉頭眺望一直延伸到目光盡頭的土地。這片土地見證了多少你爭我奪,鮮血橫流,往後他將與它一道繼續見證下去。

    漆黑的城頭爆出一聲粗啞的呼喊。

    另一頭的丞相府,趙無名親自拿着火把緩慢走着,像是正在閒逛一處極美的園林,不肯走得快了,以免錯過任何美景。走到哪裏,便將火帶到哪裏,一路花草、籬笆、雕樑盡被點燃。肆虐的火舌多美,他暗暗讚歎,嘴角的笑更深。他早想這麼幹了,費中谷杵在這裏讓他忍得很喫力,現在,他興奮得想隨火起舞,果然只有東方府的火能治好他的畏火症。

    最後他回到大廳,最終的這場會面,他很期待。

    手指不疾不徐地撫過錦簾、茶几、長案,他看起來再平靜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裏的心臟有多鼓譟,幾乎要蹦出來。

    身後響起腳步聲,從它出現,他就聽到,耳朵比任何時候都要靈敏。

    回身,那個女人安靜站着,眉頭微蹙,神色卻坦然。他有些惱怒,她怎麼有臉坦然站在他面前?

    “雖然他人都說沒必要來這一趟,我也覺得沒必要,但我還是來了。那麼,你做好死的準備了嗎?”

    一如記憶中的冷酷、狂傲,毫不悔改!

    趙無名臉上掛着笑,聲音在戰慄:“看到我給你的禮物了嗎?滿意嗎?死好啊,拉着整個長陽給我陪葬,就是讓我死快點,我也樂意。”

    “但你沒死,看起來還有廢話要說。”

    “你來了不就說明,你想聽聽我的廢話?你是不是在想,我是誰?哪個角落裏蹦出來的蟑螂?怎麼就跟你仇深似海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眼熟?”東方永安不接話,趙無名自顧自道,“你們這些人是不是從來記不住自己幹下的惡事?真是傲慢。我好心提醒一下,碗口縣,想起來了嗎?”

    “趙……趙大?”

    “……”

    “不對,趙二?”她想起來了,嘴上卻說,“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我怎麼記得?”

    “貴人多忘事,無妨,我不介意一點點替你回憶起來。”

    “沒必要。”

    趙無名忽然狂笑:“你這嘴臉依舊欠揍。當年你還小,卻在碗口縣放了我人生第一把‘火’,帶走了我唯一的親人。”他唯一的兄弟趙大,在縣牢那場火中被燒傷,最後傷口潰爛而死,到現在他都會夢見那張膿水橫流、成了他噩夢的臉。

    “呵。”東方永安冷笑,“你還有臉說,你們燒殺擄掠又帶走了別人多少親人?怎有臉委屈?”

    “我沒有!”

    “趙大也沒有?”

    “看來你分明記得嘛。”

    “一隻蟑螂無謂記不記得。既作惡多端,哪好意思矯揉造作?夾緊尾巴,還能多活幾年,這麼招搖撞市,是想我送你一程?”東方永安揚手,袖箭冰冷的箭尖對準對方脖子。

    “別說得那麼大義凜然,這麼多年,你手裏就沒有染過無辜之人的血?你敢保證死在你手中,死在‘煙花’下的都是罪有應得?還是你要說那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犧牲?”

    “火燒長陽的人卻大言不慚地爲他人抱屈?真是叫人大開眼界。如果你喊我來,是想聽我懺悔,想看我痛哭流涕地懇求寬恕,那你要失望了。我很早就明白走過的路,不要浪費時間去回頭,如果什麼事都要去後悔,那這一生也不能幹幾件事。最後我想告訴你一個我不大喜歡的道理,沉浸在過去無法自拔的是懦夫。懦夫還想復仇?看好了,復仇之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猛然灌進來一股風,吹得她烏黑的長髮亂舞。

    袖箭射出的時候,趙無名推倒燭臺,整個大廳裏浸滿火油,燭火一觸地刺啦燃燒開,東方永安卻一動不動,看着袖箭穿過他的喉嚨。火光照得她的鎧甲發亮,紅光爬上她的臉龐,隨即又爬進她的眼中,倒下去的趙無名越發覺得眼前站着的是不畏業火的魔神,堅如鐵石,不能動搖半分,彷彿下地獄也不能嚇阻她,更別提想從她臉上看到猶疑、後悔,無異自欺欺人。

    心中升起一種感覺,自己所做皆是徒勞,這把火根本不能帶走她,這尊魔神到底非他能撼動,多不甘心。

    唧筒將火圈撕開一道口子,安陵與無影衝進來。東方永安看着不肯閉眼的人:“既不甘心,那我給你機會,讓你看到甘心爲止。”她轉身走出去,“將他吊上朱雀門,那裏‘看’得最清楚。”

    靠近城門的某處角落,去辦事的人回來,他們該出城了,東方永安卻勒馬而立,始終望着城中,四下裏仍有數片紅光,最大的紅光在皇城,想來那裏也未能倖免。

    她雖不說話,諸人卻知曉她擔憂,無影道:“放心吧,侯大人應付得來,我忘了說,朱雀門上還掛着另一個人,費中谷,這樣一來,城中的官大人們就能放開手腳。”東方永安將趙無名的屍體吊上朱雀門,當然不是有虐屍的癖好,這是一個訊號,讓城中那些顧慮費中谷勢力不敢出頭的膽小鬼們趕緊行動起來。當官的不身先士卒,帶人救火,維持秩序,要他們何用?

    “費中谷死了?怎麼死的?”

    “不知。”

    “通知大雲兵入城沒有?”

    無影答:“已經通知,他們很快就到,所以你不必擔心。”他們老大真是用心良苦,還非得讓大雲兵先進城。彎彎繞繞考慮那麼多,也不嫌累。

    即便如此,他們依舊在城外不遠處的山坡上看着四起的火逐漸被撲滅,方纔離去。

    兩座衛城山間,傳來行軍的聲響,他們催馬爬上土坡,就着月光可見,光禿的大道上黑壓壓一片。聽着整齊劃一的皮靴踏地聲,可以想見大雲兵整肅的軍容,先頭軍已經進城救火,這是主力。

    望了片刻,東方永安調轉馬頭,抖動繮繩,帶着安字軍的人與大雲兵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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