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66 章 第 566 章
    張岸在書房中來回踱步,自來了河州他沒有如此急躁焦灼過,下到河州的調查使看似一團和氣、極好說話,無時無刻不掛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便是他這個常年舞刀弄槍的粗人站在對方面前也不好意思大聲。不但面上和氣,行事更是不見鋒芒,邀約出去打獵沒一次拒絕,邀約去酒肆茶樓更是爽快至極,送過去的金銀玉器照單全收,表現得像一個比他還黑的貪官,一來就擺出同流合污的架勢,不得不說自己起初的確信以爲真。

    現在想來,他明示暗示對方囫圇應是,也不知是真明白他的意思還是不明白。這幾日他察覺不妥,照司馬的說法,已經傳喚數次他的表兄弟,之前調了一堆卷軸將調查館堆得滿滿,一羣人悶頭卷軸裏翻了幾日幾夜。文書這一塊長史走前領一衆人處理過,一來時間急迫,二來人多口雜不敢太過明目張膽,三來事情非張岸經手,所以他也拿不準卷軸有沒有處理乾淨。

    那幾日他沒少找藉口前去拜訪,都被調查使正在睡覺給擋了回來。副使拉着他語重心長:“不過是例行,刺史大人不必憂慮。用不了兩三日,調查使就會去找您,這幾日關在屋裏有些悶着了,若能出去走走最好。”張岸立即心領神會,安排了打獵遊玩。調查使出來時滿面春風,精神奕奕,彷彿幾日全用來睡覺了,拉着他就出城去,張岸心下石頭暫且落地。

    然而回來就傳喚了表兄弟,張岸才發覺他根本沒閒着。被人擺了一道,讓他很惱火,這位調查使分明是個油潑不進的好角色,他一面讓人準備彈劾對方收受賄賂的奏摺,一面想方設法往調查館安插眼線。

    眼線好容易插進去,得到的消息也不過是表兄弟進進出出幾次。張岸拿不準那蠢貨交代了什麼、交代了多少,但見他仍能回家,想着多半還沒交代什麼要緊的,否則對方如何肯放手?是以一直強自忍耐,只叫司馬撥人盯着調查使。

    司馬咚咚咚踏步而來,張岸連忙迎上去,司馬回稟:“今日未傳喚任何人,反而一大早就帶着農夫泥工去黑河邊挖什麼。”

    “挖什麼?”

    司馬搖頭:“總不會調查使改任河道工了吧?”

    兩人莫名所以。

    這一挖挖了三日,張岸越想越不對,表兄弟又進了調查館,他心下愈發不安,當即往調查館去。副使依舊客客氣氣,軟磨硬泡就是不讓進。氣呼呼回來撞見兒子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蒼白着臉色,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剛想出聲,兒子像見了鬼跑開。他啐了一口:“沒用的狗蛋。”渾然不察這話連自己也罵了。“放只鴿子出去,讓長史動作快點,侯叢是死了嗎?這麼久都沒動靜!”長史帶着厚禮去長陽,卻好似石落大海。

    侯府門前,張岸的長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前些日子侯府大門對他還是敞開的,侯府管事見了他都是笑眯眯、禮數週全,讓他覺得一切進展順利。可這兩日好似撞了邪,侯府關起了大門,門前守衛視他如無物,銀子塞多了,求得急了管事才一臉不耐煩地出來。話倒不難聽,只是態度十分敷衍,長史意識到定是出了什麼變故,然人生地不熟,他就像個沒頭蒼蠅,兩眼一抹黑,只好繼續在侯府門前杵着。

    侯府後花園裏,百花盛開、奼紫嫣紅,白色亭架上面爬滿紫色花串,陽光明媚、幽香陣陣。侯叢躺在鑲嵌着螺鈿的單人塌上,手中摩挲着兩顆圓潤的石頭,不時吸一口兒子遞上來的菸捲,哼着小調,悠然愜意得很。

    “張刺史的長史已在門外候着了。”侯叢不言,兒子繼續道,“兒不明白……”

    侯叢這才哼唧:“有什麼不明白?舉手之勞自是無妨,不能幫的事硬要插手,那叫不智,何必給人虛無縹緲的希望。老夫能活到今日,在幾方政權下保侯府屹立不倒,靠的就是眼明心靈。你啊,還差得遠。”

    兒子靦腆一笑,不說話了,侯叢反而啓了話匣子:“你也不問問如何眼明心靈?”

    “問了兒也學不到父親半分。”

    “算你小子還有點自知之明。爹教你,近日來你可聽到什麼風聲?”

    兒子思忖片刻:“有倒是有,但兒不敢說。”

    “這裏沒外人。”

    “軍區。”侯叢兒子湊過來壓低聲音說得小心翼翼。

    “知道這裏面的門道?”

    兒子搖搖頭,侯叢哼聲一笑:“想你也不知道,你啊,平日不知在忙什麼,你說你忙出花兒來了?女兒吧女兒到今日都沒嫁出去,這個年歲我瞧也別想着嫁人了,拾掇拾掇送大昭國寺去,省得叫咱們也被人戳着脊樑骨罵。”原先他是想讓孫女在後宮謀一席之位,哪成想皇帝愣是空着後宮六年,似乎有一直空下去的意思。子嗣雖然單薄,只得一男一女,但好歹兒子有了,李徵瞧起來不是個呆子,那繼承人就是有了,他倒不好老是拿這事在宣政殿嚷嚷。可孫女就耽擱下來,他以前的態度成了孫女乾耗着的藉口,每每說起,那死丫頭少不得回一句“爺爺那時不讓我挑人家,如今還來說什麼”,都成了他的過錯,造孽!孫子也不知成日在忙什麼,問起來就是“年輕人,給他點自由,讓他自個兒闖闖”。堂堂侯府孫少爺,要他闖什麼?

    許是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他轉了話題:“軍區這事,四年前引起一陣風波,很快就被陛下摁下,雖說罰了皇后,但誰也不敢再提起,免得惹怒陛下。”

    “而今爲何又吹起這陣風?”

    “所以說,裏面有門道。”侯叢坐起身,“你想想劃分軍區,削減州郡兵權於誰有利?”

    “……陛下?”

    “大辰經歷多年內亂,到後來手裏有個萬兒八千兵的都來摻和一腳,你以爲陛下會沒有想法?這事雖傳聞是皇后的意思,但難保人家不是夫婦同心。”

    “那爲何陛下又會將此事按下,還責罰娘娘?”

    侯叢白他一眼:“多動點腦子,四年前是個什麼情形,如今又是何等情形?想清楚了,你就明白爲何吹起這陣風。”他未再多說,重新躺回去閉上眼,心裏替張岸祈禱了一陣。他不是個過河拆橋,無情無義之人,張岸所求算不得什麼大事,以過往情義他少不得相幫。還未出手,忽而又吹起軍區的風,他陡然收回剛要伸出的手。多年仕途練出的敏銳讓他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這等事不悄悄摸摸、暗中作手,放出風來有何目的?他確信此次爲有心人故意放出。?

    細細思忖了幾夜,他就想明白,當即驚了一身冷汗,這一手屬實毒辣,時機亦是再好不過。當今局面已經安穩,李明珏夫婦在大辰紮下了難以撼動的深根,形勢上來說可以着手收回兵權。此外東面是李芳一、北面是李明武,二人皆爲皇帝心腹,南面烏淺守着,此爲皇后心腹,西面東方豔,與皇后血脈相連,唯有不確定性的是中間河、許、錦三州(錦州原在李芳一掌控,李芳一回歸朝廷後,將錦州讓出來,退回東州)。三州又以河州最爲勢大,這不河州就出事了。此事還不知如何收場,他豈能明知故犯往上撞?

    兒子起身,侯叢吩咐:“去請長史回去吧,別在這兒浪費光陰。順便,將你所知的告訴長史。”

    “要告訴他嗎?”

    侯叢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陛下的事就是臣子的事。”

    長史得了侯府傳出來的消息,發覺水比他們預想的要深,連夜趕回河州。

    ***

    即便在調查館安插了眼線,消息依舊滯後得讓張岸抓狂。調查使都快從河岸收工,館內眼線才傳出消息。看着字條,張岸覺得自己的心鼓譟得要跳出胸腔,字條上寫着:河岸挖出三具屍骨。

    屍骨與圈地有何關聯,他還未想明白,已經做出本能反應:帶着府兵就往調查館去。這次調查使倒是出來了,眉眼彎彎、不甚驚訝的樣子:“刺史大人可是來邀下官打獵?下官已經準備妥當,不過。”他瞅着面容肅穆的府兵,頗有幾分戲謔,“只是打獵,不必如此勞師動衆吧?”

    “誰有那個閒工夫?”張岸懶得裝模作樣,“本官要見姚前。”

    “哦,大人的表兄弟。他已被收押,恐怕……”

    張岸不耐煩地一把將他推開,往裏橫衝直撞,一會兒將人拎出來。調查使仍在院中、仍是一臉笑意,似乎並不急。他忍不住惡狠狠道:“區區調查館無權羈押人犯,何況無辜之人。”

    “大人稱他無辜之人?”

    “本官愛怎麼稱呼怎麼稱呼,接下來的日子,就請使者好好在館內待着,哪兒也不要去,出了這道門,本官可不保證使者安危。”

    “刺史大人,您在威脅調查使。”

    “我在提醒你小命重要。”

    將人拖回刺史府,進入書房就摜在地上,司馬將門關上,張岸挺着胸膛在椅子上坐下,喝道:“還不實說!”

    表兄弟姚前趴在地上顫顫巍巍:“是,是我沒看好侄少爺,讓他不知輕重犯下這等屠家絕戶的大罪。”

    張岸心肝一顫,果然是自己那個討債鬼兒子,怪不得見他像見了鬼。畢竟是帶兵之人,手裏的刀沒少飲過血,只心驚了片刻,隨即煞氣滿滿道:“罪你頂了,否則老子現在就讓你人頭落地。”

    姚前一張臉皺成苦瓜:“我倒非是不願,也得調查使相信。”

    張岸正思量如何威逼利誘調查使,信鴿帶回一則讓他嗅到風雨氣息的消息:劃分軍區,收攏兵權一事再次被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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