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594 章 第 594 章
    若儀宮,魏若儀打開侍女遞上的錦盒,拿出其中的玉簪,在明亮的燭火下細細端詳,只見玉質晶瑩潤澤,其上線條流暢,所雕花鳥栩栩如生,心生歡喜。這可不是尋常玉簪,而是侯府夫人親自送來。那意味着什麼?意味着,自己是正兒八經的帝妃,侯府承認、看重自己,便是百官看重自己,這種感覺很美妙,讓她禁不住飄飄然。要知道她不過一介民女,即便入宮,亦是無依無靠,不似侯淇,背後靠着的是鐘鳴鼎食之家,更不似東方永安,大將軍府出身,背後有一整支軍隊的支撐。當然她從不認爲那是東方永安的本事,她也不過一介女流,能得諸多幫助多半因了她的出身罷了。

    最可恨的便是東方永安,不但有人支持、有人護着,還得了皇帝的愛,那纔是她最在乎、也最求而不得的東西。

    過去,她總覺得自己與皇帝同甘共苦過,是兩情相悅,東方永安是那個橫亙在有情人之間不要臉、不自量力的原配。沒入宮前,她反而抱持極大的希望,覺得只要有陛下的愛,再苦再難也能堅持下去,受再多委屈也沒關係,只要他們是相愛的,畢竟陛下對她那麼周到、那麼溫柔。然而進宮後,那些她不願意看到的事實,被撕去掩蓋,血淋淋呈現在她面前。原來相愛只是她的錯覺;原來愛與不愛差別那麼大;原來她以爲的溫柔比起他真正的溫柔只是小巫見大巫,那不叫溫柔,只能叫禮數與教養。她以爲他接她進宮,他們終於修成正果,卻原來自己只是他用來氣別人、跟別人賭氣的工具,就像過去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利用完就丟在一邊再想不起來。

    入宮也有好些年,若儀宮表面上看起來光鮮,時常有賞賜送到,但是外人哪知這背後多少眼淚與辛酸?誰能想到這些年皇帝來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數就罷了,還每次來了坐不一會兒就走,皇帝從不在若儀宮過夜,要不是他也不在福泉宮過夜,魏若儀覺得自己熬不到現在。那待如何?進了宮還能如何?退離是不可能,一來妃嬪只能老死宮中,二來便是沒有皇帝的愛,若儀宮的一切,她好容易才觸到的這一切、這個與山溝裏那破舊小山村完全不同的世界,豈能輕易放手?十幾年窮困潦倒的生活讓她再也不想回去,爲此,她可以忍耐更多。生活嘛,在哪裏不要熬?

    不成想這時,在諸人瞧透了皇帝的意思,對她們愈發冷落的時候,百官之首、長陽風標的侯府送來這樣一支上好的玉簪,令她乏味的生活,現出一絲光亮、一絲趣味。

    “你說侯府是何意?”

    彼岸聲音波瀾不驚,甚至有些冷淡:“這些人一個比一個賊,娘娘不必太過在意。玉簪的做工、材質雖算得佳品,然於侯府而言恐只算得中品。”

    她非只是在說簪子,魏若儀心中明白,卻不以爲意,緩緩轉動玉簪:“知道嗎,這幾年有些道理我也學明白了。人會被人惦記,不是因爲出色;許多人害怕被人惦記,殊不知沒人惦記纔可悲,人與人之間不過如此。這支簪子的價值取決於什麼,你我心知肚明,誰能保證,日後侯府不會送來更貴重的禮物呢?”

    彼岸頷首:“娘娘,明白人。”

    侯府,夫人回來後將宮中事宜回稟了自家婆母,老夫人又去回了侯叢。

    侯叢盯着案上的邸報,皺着眉頭,毫無反應,不知聽沒聽進去,老夫人也不多話,自退下。良久,侯叢纔回過神,來回踱步:“原來如此,鬧來鬧去,卻是鬧的這一出。”他一拍自己腦袋,頗有幾分悔恨,“老夫也年歲大了,而今才察覺,遲鈍啊太遲鈍!”

    侯叢兒子道:“父親不必自責,誰能想到一介女流,如此狡猾?當初更法與女子學塾同出,誰都以爲皇后身爲女子,要替女人討些好處罷了。”當時誰不認爲,即便曾是安字軍統領,皇后也不過是個女人,逃不過頭髮長見識短,盯來盯去,脫不離女人那一畝三分地,所思所想只是替女人討點利、爭口氣?她想擡升女人地位,雖叫男人不痛快,但是夫爲婦綱、男貴女賤,天下大勢如此,她一個人縱力能通天,又能改變什麼?改變多少?別忘了皇后再尊貴,其上始終有一個帝,帝纔是天下至尊,橫豎這女人翻不了天去。

    可現在不一樣了,那女人真正的目的暴露出來,她想做的根本不侷限在女子那一畝三分地,她是真的想翻天!那麼另一名關鍵之人,態度如何?

    兒子:“父親以爲,陛下怎樣看待此事?”

    “老夫不是教過你,多從大局着手?許多事情當時看似無關,回頭想想,總能發現蛛絲馬跡。我再問你,要看清此事,當從何處開始思量?”

    “女子學塾?”

    侯叢搖頭。

    “更法?”

    侯叢再搖頭。

    “邸報體系?劃分軍區?還是……”兒子一連說了幾個,侯叢連連搖頭,“總不會是大婚吧。”

    “還要更早,如今看來,只怕從臣服開始,此女便已在醞釀這場風暴!”

    侯叢兒子不可思議:“您是說……有這樣的女子?”

    “我們都小瞧她了,其野心之大、勢之囂狂,世所罕見。更要緊的是,此妖孽還懂得僞裝,女子身份本該是她的軟肋,卻成了掩蓋她真實目的的屏障。細思來,不得不說,可怕。”她爲何要將男女學塾以女子學塾在前的順序推出?爲何要設置婚證署那等在旁人看來離經叛道的東西,搞什麼妻休夫爲人詬病?是否爲女子計,他們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這些舉動如今看來正是要以胡攪蠻纏、驚世駭俗之勢攪亂一池子水,正是要引發男女矛盾,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叫他人產生這樣一種認知:看,到底是女人,關注點當然只在女人身上,所求不過是女子們能多點好處;既是上所堅持,又千百年來男子佔了諸多好處,便是讓點利何妨?所以,他們也被迷惑,在此等假象下懈怠了、鬆口了。

    女子學塾剛提出時,他有過不安,但何能想到今日?想到小小女子學塾竟成了禍端?成了那女人用來撬動整個時代的支點?槓桿是什麼?說來也真是出乎意料又叫人哭笑不得,恰是男女矛盾!

    “她可真敢玩。”侯叢忍不住感嘆,“女子學塾在前,即是已埋下火種,再輕輕一扇,火勢便起來了。”女子都能讀書了,“高貴”的男人們不能讀?這點訴求,上忍心拒絕?可不就水到渠成?33小說網

    “放幾年前,誰能想到這一茬?看來做人就得狠心點,當初若不鬆口……”

    “當初,當初,懊悔有何用?”侯叢拿起邸報。邸報上所載前些日子還是什麼男子亦讀書的好處;什麼識個字,哪怕種田也能多產些糧,這幾日卻逐漸露出爪牙,次次必提“九品中正”,愈發肆無忌憚地觸及九品中正制的缺陷。抨擊九品中正的言辭一次比一次露骨、尖銳,其心昭然,其心可誅!這些文皆出自一人之手,署名爲“時代號角”,何其狂妄!他看了眼又扔開:“此事棘手啊。”陛下推行邸報時就說過,此體系日後或能發揮難以預想的作用。它的作用這不就顯露出來了?是邸報系統,讓那一支筆成爲刺向九品中正、刺向士族門閥的奪命之槍!

    侯叢面色凝重,他更在意的是皇帝的態度。便是東方永安能挑起民怒,以世家大族的能耐要扛住此怒火,並非不可能。皇后根本不懂何爲世家大族,一族便能抵成百上千賤民。不然爲何有“不敬耆老大儒,而想成就霸業者,未可聞”一說?九品中正鼎盛時期,甚至有“選賢不出士族、用法不及權貴”之令。說白了,爲保障權貴、大族的利益,維護社稷穩定,寧可犧牲中下層,讓他們世代爲上層欺壓之奴,永世不能翻身。若農奴、賤民翻身了,誰來供養貴族?而皇帝首要代表上層利益,沒有權貴士族、世家大能的支持,帝權如何穩固?以李明珏之聰明睿智,原先不需擔憂他的態度,但邸報本由他推行,鬧到現在這個樣子,能說皇帝不明不察?

    侯叢心中有數,皇帝任皇后胡鬧,左右不離“試探”二字。皇帝對九品中正只怕也已心生不滿,是以在皇后攛掇下,連番動作,步步逼近。可從另一層面來說,步步逼近即意味着皇帝並非完全站在皇后一方,確切而言,他怕是意圖充當皇后與士族之間的緩衝。皇后是個瘋子不可以常理推斷,可皇帝,侯叢就要熟悉多了。李明珏到底是李氏子孫,九五之尊,他放在第一位的必定是、也只能是社稷!社稷不等同於士族,但也不等同於賤民,若不出亂子,他不介意一點點割斷士族的喉嚨,可要是出了亂子、出大亂子呢?

    此事非無轉圜!

    侯叢冷笑:“皇后爲達目的,將陛下推到前臺,想利用陛下的權威與聲望,打得一手好算盤。”難怪她臣服得那麼幹脆,光這一點就決定她不可能扶持什麼黃毛小兒。“可她有沒有想過,助力也許有一日會變成阻力?”

    “父親的意思是?”

    “可着手處不止一二。”

    “咱們該做些什麼?”

    “目下什麼也不要做,瞧着就是,先讓士族鬧起來,有人比咱們急。”皇后敢捅馬蜂窩,真以爲馬蜂是可愛的小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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