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629 章 第 629 章
    李徵走後,李明珏若有所思,兒子這番話說的很巧妙,明眼人都瞧得出帝后之間的嫌隙非只是後宮爭寵那麼簡單,此事要插嘴不容易,李徵卻四兩撥千斤,輕拿輕放了。李明珏以後宮之爭將東方永安拿下,他便順勢而爲,將矛盾圈在後宮之爭這一點上,無疑十分聰明,雖說以子嗣身份干涉後宮之爭不妥,但事涉自己母親,李徵此舉於任何人看來都無可厚非,不但不會責怪,還會感念其一片孝心。這也是李明珏明知他另有所圖,並未生氣的原因。爲其母求情是真,想趁勢奪回東方永安手中的權柄亦是真,換句話說既要奪權,又要保其母安然,這等心思,不能不說難得,只是不知是否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若是,這個兒子尚有幾分可塑性。

    拋開李徵的心思,他這一趟的確給李明珏解決了個難題。東方永安拿是拿下了,可要如何處置,他絞盡了腦汁。他所欲,一來是阻止東方永安在選才改制上一條道走到黑,引發難以挽回的禍事;二來是趁機分化瓦解安字軍,收回東方永安手裏的兵權。這件事,他早想做,也早該做,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他終歸是帝王。他可以包容東方永安的與衆不同,接受她各種奇奇怪怪的想法,盡最大可能支持她,但不能對枕邊人有能力動搖皇權這件事毫不介意、無動於衷。

    帝后分掌兵權的局面極爲少見,是由當初大辰內亂導致的,內亂初定,他爲安撫民心、維護穩定,給大辰休養生息的時間,採取了平穩過渡的方式。之後多年,溫水煮青蛙,逐步分化其他勢力,一點點拿回地方上的行政權,削弱內戰遺留勢力對軍區的控制。比如東州李芳一離開,再走一干李穆舊部,讓他的人順利接手,而今東部軍區已迴歸朝廷掌控;比如青州,半數舊部已退,提上來不少新人,而天泉郡公日漸長大,也讓東方豔的權力進一步收縮。雖然緩慢,卻十分有效,且不會掀起風雨,是李明珏最樂見的局面。只有東方永安這一支,始終如一根刺紮在他心頭。

    內定之初,實力不允許他動手;後來爲向天下展示帝后情深、攜手共進,不宜動手,不但不宜,還需默認安字軍成建制的存在。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分化安字軍,屯駐在長陽的有不少被他以各種名義調開,然而有多少成效他難以肯定也無法檢驗。就拿原安字軍將領豲子、丁石等人來說,至今對東方永安仍抱持着對統領的敬意,在他們眼裏她襄大君的身份恐怕要高於皇后的身份。地方上就更別提,拿來對付其他軍區的手法,在安字軍駐紮的地方卻難以施行,不說烏淺、鐵魚那等能將悍將,就是程放那個窮苦人出身、看起來再憨厚不過的,也將利州守得嚴嚴實實,難以滲入。

    也正是因爲這樣,他才明白,東方永安對他並非毫無防備。

    選才改制引發平民與士族衝突,讓他決定不再等下去,而是賭一把:即便他動手,東方永安也不願輕易挑起戰爭。現在針對東方永安的“擒賊擒王”行動已經順利完成,如何處置這個被擒的“王”成了難題。安字軍未有動作說明他賭對了,但這是暫時的,倘若他真的殺了東方永安,必定掀起另一場腥風血雨。天機谷被炸一方面來說,讓朝臣再無顧忌,另一方面來說何嘗不是對他的警告。

    此外,於私,他也不願殺東方永安。她是他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皇后,是他認定唯一的妻,他們走過多少春秋,闖過多少風雨,倘不在皇宮,他們會是互相愛護共同撐起他們的家、相伴到老的恩愛夫婦,或是遨遊山水、逍遙自在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他們兵戎相見,是因理念不同,不得不爲,而非有血海深仇,要拼個你死我活。他要收回的是她的權力,而絕不願傷害她。

    東方永安驟然失蹤,安字軍舊部明面上如常,暗中一定會尋找,將人留在皇宮、甚至長陽都不妥當。李徵提醒了他,是該找個好去處讓她學學禮數。而東方永安失蹤的這段時日,將是他分化安字軍最好的機會,爭的就是一個時間。

    小甲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陛下,秦王來了。”

    “傳。”

    這個孩子給他的印象一直是聰慧、持重、有分寸,這件事,李徵都能看明白,這孩子此來應當不會說出什麼讓他生氣的話,多半是數日不見東方永安,心有疑惑,想尋求安慰罷了。

    小孩一入殿,李明珏便招了招手,孩子跑過來,他一把攬入懷中:“這麼晚,怎麼過來了?”

    “兒睡不着。”睡不着的原因,李明珏當然清楚,卻只是笑而不語。往日頗爲拘謹,並不多言的孩子今日卻一反常態,一派天真地大膽問道:“父皇不問兒爲什麼睡不着嗎?”

    李明珏寵愛地拍拍他的腦袋:“好,父皇問你,你爲什麼睡不着?”

    “母后已經有好幾日沒來接兒下學,也沒來看兒了。”

    “你母后……她有事出宮了,要好些日子才能回來。”

    李澈一雙清澈的眼望着他:“真的?”

    “真的,你回去好好睡,明日好好去學館,等母后回來,父皇立即讓人去喊你好不好?”

    李澈看了他片刻,驀地拽下他的手:“父皇騙人。”在李明珏驚訝的目光中,他後退幾步,跪下,正兒八經地行了個大禮,“父皇爲何要將母后抓起來?您真的要取消男子學塾,放棄改制嗎?”

    “誰教你說的這些話?”李明珏臉色沉下去。

    “兒在外乞討這些年,看的盡是錦衣玉食者如何作威作福,一貧如洗者如何絕望。父皇,出身卑微者,哪怕拼卻一生去努力、去掙扎也改變不了一星半點,這個世道已經不允許他們用自己的手給自己多一點幸運。每一日都有孩子降生,但是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們一生的命運就註定了,這樣真的好嗎?寒門永遠是寒門,他們連識字的機會都沒有,父皇看不到嗎?能讀上書的,不論他們讀得有多認真、有多好,不論他們有怎樣睿智、高深的見解,都不敵世家子弟的一個出身,即使他們的對手是比豬還不如的草包膿包!通通沒用,只要別人一句話就能奪走他們爭取了很久的機會!父皇真的希望您治下的邦國是這個樣子嗎?”.七

    “混賬!”李明珏喝斷他,擡起的手微微顫抖,忍了很久纔沒甩在他臉上。眼前恭謹跪着卻昂首挺胸的,是他失而復得的孩子。他已經吃了夠多的苦,多到讓他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那雙總是剋制,剋制着喜也剋制着哀的眼,第一次這麼大膽而無所顧忌地直視他,少了幾分自他回宮就沒有消退過的不自在,多了份倔強。驀地,李明珏想到過去的自己,他也曾爲了兄長,不惜觸怒父皇,倔強地跪在宸元殿前。那時他是什麼心情?不害怕嗎?怕的。那爲什麼不肯退下?因爲心中那一點信念,他堅信那時自己所做是正確的。

    “起來,很多事情你這個年歲無法明白。”他可以解釋給他聽,但是……從何說起?說他說的他都知道,可仍然要與那些絞緊大辰,不斷吸血的殭屍合作?

    “孩兒曾認識一位大哥哥,他識得許多字,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很多不公,但他仍抱有希望,對這個國家,對這座宮城裏的人。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能爲邦國,能爲改變世道做些什麼,他從不說消除不公的話,因爲他知道不公無法徹底消除,可哪怕只減少那麼一點點不公也是好的,只要讓底層的人們不用那麼辛苦。爲此,他想去做官,周圍人都笑他自不量力,事實證明他的確自不量力,他在官場沒有熟識的人,沒人給他評品,沒人舉薦他,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下等人還妄想做官,多可笑。他不但做不了官,還因爲癡心妄想,招來豪紳子弟的愚弄與欺凌,最後落得個一根繩子了結自己的下場。他走的時候,孩兒去看了,留下了遺言,說不怪任何人。請父皇告訴孩兒,一個滿懷希望的人,爲何拋下了他所有的夢想與抱負,拋下了所有他愛、愛他的人?”

    “……”李明珏沒想到連這樣一個小小孩子的問題,他都沒法回答。

    後來他還是讓小甲將李澈抱走了,確切說是扛走的,也是第一次他見識到那孩子犟起來,與東方永安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人走了,大殿也安靜下來,他腦中卻嗡嗡作響,李澈的話、李徵的話乃至東方永安的話,一句句、一遍遍如浪潮不斷衝擊着他,一刻不停歇,揮也揮不去,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吵得他腦袋好似要炸裂。李明珏死死用手摁住太陽穴,呼吸越來越重。

    小甲回來就見皇帝跌坐在御椅上,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已然昏了過去。

    ……

    這年夏初,天機谷傳來震天動地的巨響,讓長陽都跟着晃了晃,當人們以爲這會是今年最大的事件時,又傳來皇后被囚的消息,當然比起天機谷,後者議論的人就少了,畢竟事涉皇家,口無遮攔易惹禍端。在人們以爲差不多消停的時候,朝堂忽然頒下幾道人事調動的敕令,皇帝準了彈劾的奏摺,一下子罷免十幾人,這些人有的身在軍營,有的身處廟堂,好事者一分析,發現皆是安字軍舊部。又沒過多久,南營統領丁石與原副統領熊隱被翻了舊賬,連降三級,統領豲子主動上表請辭,聽聞宮內右羽林衛統領也請辭了,而在那之前,與戎格一戰立下大功的秦將軍已失蹤。這些人都曾是安字軍主將!

    於是,連尋常人也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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