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暴斃,那等可笑的理由,侯府會接受纔怪,只因對方是皇后、是皇家,侯府纔將這口氣忍了。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隱忍不等於忘記,這不,東方永安的報應就來了!以前侯叢就預測過,皇帝與皇后非是鐵板一塊,有一日會產生難以修補的裂痕,沒想到這一日來得如此快。
咿咿呀呀的調子,再次在侯府後院響起,侯叢閉着眼,手指輕點打着拍子,許久沒哼,都有些生疏了。腳步聲響起,他不用睜眼,也知曉是兒子來了。兒子在旁邊坐下,與往常一樣拿起扇子替他扇風:“父親,天要變了,兒子來請教侯府當如何應對。”
“你是想問,侯府可以做些什麼吧?”侯叢睜眼,兒子鬢邊白了,似乎是孫女走的那日一下子白的。對於侯淇的死,兒子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怨憤詛咒,不過他知曉,那些痛與恨,他都壓在心裏,太沉太重以致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十歲。
“兒子雖然愚鈍,卻也知曉侯府等待的最佳時機已然到來。”
“你說得不錯。”侯叢慨嘆,“咱們這位陛下要麼不動如山,要麼動如雷霆,下手如此乾脆利落,連我也未料到。東方永安那個女人,可恨又可悲。”拋開恩怨不談,遭枕邊人、遭自己選擇的同行者背棄,對一個女人來說多痛,不,應該說對任何人而言都是痛的。然而她越痛,侯府越高興,皇帝算是替他們出了口惡氣。“陛下既有主張,我等身爲臣子,自該以陛下馬首是瞻。咱們要做的就是促成陛下的心願,並鞏固來之不易的成果。”
侯叢微微擡起身,這麼一個小動作就讓他覺得喫力,真是年歲大了不由人:“以咱們陛下的爲人,既然做了,就一定做到底。長陽的皇后勢力大有削弱,接下來的目標必然是地方。然而像丹州、利州那種地方,朝廷的勢力難以滲入,陛下的選擇不多,最好的法子就是聯合地方上的士族、世家,你且看着,用不了多久,就會出臺相關條例,用以籠絡那些人。”
“但是那兩州,皇后勢力保有軍權,恐怕陛下拿他們一時也沒有辦法。話說回來,長陽的皇后勢力反應頗爲怪異,竟主動退避,父親說,地方上他們是否也會……”
侯叢擡手:“莫要想得太簡單,天子腳下,皇后勢力主動退避,避免正面衝突,有幾分道理。地方上烏淺、程放等人掌握數目可觀的大軍,嘴皮子再鋒利能鋒利得過刀劍?皇后雖是女流,卻也清醒得很,你看她爽利地交出‘煙花’與‘地獄之火’,然而這麼多年,卻絕口不提卸甲安字軍。陛下當初一時心軟,給自己留下大隱患,現下想將此隱患除去,的確不易,耗時費日那是必然的。但只要制住蛇首東方永安,瓦解安字軍就指日可待,我們要做的,就是讓地方大族配合陛下,是人就有弱點,再齊心也不是鐵板一塊,總能找到可下手的地方。此事不可急躁,卻也不能拖得太久,宮裏放出的消息是皇后抱恙,一切儀禮暫由魏貴妃代爲主持,可見皇后還是會被放出來,此事要在那之前完成。”
“怪不得陛下動手如此乾脆。”
“只要瓦解安字軍,天下士族皆可高枕無憂,我等的好日子就要來了。並且,這好日子也許比咱們想的還要好。”侯叢笑得意味深長。
“請父親明示。”
“聽聞陛下近來數次抱恙,陛下操勞啊,這也是陛下不能再等的原因。”
略一思忖,兒子恍然:“太子聰敏賢能,又有一干鞠躬盡瘁的社稷之臣輔佐,是大辰之福,想來陛下也可稍感寬慰。”
“此話暫且不提,目下可以確認,皇后不在宮中,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派人去找找,陛下無法下定斬草除根的決心,咱們合該爲陛下解憂、爲社稷盡責,那女人還是不要回來的好。”
兒子躬身:“我明白了,這就去辦。”
敕令一出,上層士子無一不鼓掌叫好,小士子憂心忡忡,平民則是失望嘆息。
“也不算意外,早該想到哪有那等好事。”一句話道盡多少無奈,與長久無法翻身的心酸。被踩在地上久了,根本不敢奢望有一日好事能落在自己頭上。
幾條敕令在州郡官署與其他軍區推行皆順利,卻在南方、西南、西方與直隸軍區卡住了。其他的軍區管不着,但是增設監軍使這一條,四大軍區說了,需得好好參詳,還請上頭寬限時日。兩名監軍使而已,要參詳什麼?顯然是察覺了朝廷的意圖,不想就此接收兩名扯後腿的,也恰恰說明,這羣人心懷不軌。
於是廟堂上,臣工們羣情激憤,將四大軍區統領顛來倒去,大罵特罵一番,什麼果然“心懷不軌”、“狼子野心”,什麼“意圖犯上作亂之賊,必須得點顏色瞧瞧”,尤其侯叢爲首,唾沫星子亂飛,似乎罵個幾日幾夜便能將四區統領罵死。引得皇帝頭痛發作好幾回,不得不提前退朝。
“父皇又昏過去了?”太子飛快趕往照心殿,“不知是否是我錯覺,近來父皇發作更頻繁了?”
小甲回:“非是殿下錯覺。”
“太醫們怎麼說?”
“太醫亦是束手無策,說需得放寬心靜養。唉,小的多嘴一句,皇后娘娘不在了,端康王爺又那樣,陛下操勞過度,憂思猶甚,如何寬心如何靜養?”
“這也是無奈的事。”不但皇后離了宮,聽聞李追星在府中私藏兵器叫單鋒撞了個正着,皇帝罰了他個幾年禁足,闔府奴僕都撤走了,只留下一兩個照顧起居的。原就是個失勢王爺,沒了皇后誰替他說情?甚至因爲趕着一串子事,人們都忘了李追星的存在。李徵雖與李追星有總角之情,可一來他犯的事太敏感,他不好開口;二來他被禁足於己有利無害。所以李徵想的是,大不了日後自己做主了,再放他出來便是,也就未給他求過情。至於皇后,“往日父皇與母后雖偶生齟齬,但有母后在,父皇總是高興的,而今……你等伺候父皇,言辭要更當心些,不該提的不要提,免得勾起父皇傷心事。”
“請殿下放心,我等自是謹慎再謹慎。”
***
被提到的人,在遠離長陽的地方打了一個噴嚏。東方永安揉揉鼻子,自己不在,不知李澈那個小傢伙會不會想念,不知李徵那個臭小子會不會樂得沒人管教,也不知李追星那個傻孩子是否躲過一關。此處是何處,她不清楚,只知是在遠離長陽的一座山中。不清楚是因爲她全程被蒙着眼睛帶過來,知曉遠離長陽,是因爲馬車行駛了很久,且四周景色非常陌生。
此時此刻,她所在的是一處非常刻板的庭院,庭院由清一色純白岩石打造,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地磚,無趣而蒼白,剛摘眼罩,差點晃瞎她的眼。這是怎麼個地方,她尚未弄明白,只勉強知曉庭院建在半山腰,隱蔽在森鬱的叢林裏,往上往下皆有一條狹窄的白色階梯,往上好似通往天國,往下好似通到地府,都一眼望不到頭。
她原以爲李明珏要將她在這兒關一輩子,忍不住抱怨挑也不給挑個趣味一點、有生機一點的地方,沒想到那傢伙做得更絕!
剛來那日,管事一樣的嬤嬤就說了:“請皇后娘娘歇息三日,三日後,由董太妃親自教導娘娘禮數。”
“!”她差點當場破口大罵。暗暗咬牙:李明珏真他媽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