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首之人走來,恭敬一揖:“此批貨物都在這兒,請公子查驗。”卻是極樂場管事阮明。而他眼前的公子,正是極樂場場主經無雙。
經無雙道了句:“開驗。”
阮明回身揚手,拿着火把列隊等候的人立即有序散開,堆得老高的貨堆上,油布被一張接一張扯去,露出其下罪惡之源的本來面目。
半個時辰後,經無雙回到貨堆前,回望一眼再次覆上油布、在黑暗中只留下巨大黑影的貨堆,裏面藏着的是東方永安奮力想要關進籠子、想要徹底消滅的惡源,其數之衆,足以在短短時日將整個長陽拽回深淵,讓東方永安、讓諸多官差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現下就是最好的時機,皇帝離宮,東方永安不知所蹤,只有一個很傻很天真的太子監國,周邊圍繞的還都是心懷不軌的豺狼虎豹,沒人能夠阻礙他,蟄伏許久,等的就是今日。
今日一過,流毒天下,讓所有人爲那女人的無情無義付出代價,那女人在意的東西不多,這是對她最好的報復,也是對大辰最好的報復!
“三日之內,全部散出去。”他冷冷下令。
阮明應是:“這裏交給我們,屬下送公子回去。”
“不必。”
他帶着車伕往來時路走去,沒幾步卻停下,阮明跟過去:“公子?”經無雙卻似中了魘術一動不動。
腰間有什麼東西硌到他,繼而彷彿發起熱來,並且愈來愈燙。他伸手將那件本不該在此的物什拿出,捏在指尖,定定看着,指環上的紋路看不清,但他知曉外側刻着一隻醜醜的灰雁,內側刻着一個“英”字。
——“如果有一日你當了皇帝,想做些什麼?”他們一起時,聊的話題很隨意,不甚避諱。
“改善人們的生活。”
“怎麼改善?”
“……現在我也說不清楚。”
“這都不清楚,還想當個好皇帝嗎?”
“當然想,雖說我算不得多聰明,什麼明君聖主多半是當不成的,但我想,當個貼心的皇帝還是可以的。幹不成偉業,到人們當中去,去聽聽他們的心聲難不成還做不到?”
“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容易。”
“那你來幫我啊,你那麼聰明,什麼都會。”李徵脫口而出,說得理所當然。好像他會不會幫他,幫不幫得了他從來不是問題。——
更早的時候他問:“可不可以站在我身邊,幫我做一個好皇帝?”
“公子?”阮明再喚。
經無雙回過神,將指環塞回腰間,一言不發折回去拿過旁人手裏的火把,徑自走到那巨大的黑影跟前,將遮蓋的油布點燃。阮明心下大驚,飛步過去:“公子,您這是做什麼?”
“燒了。”
“啊?”
“我說燒了,將這些全部燒了。”
“……”阮明莫名所以,但他從不質疑場主,既然場主說燒了,損失再大,再肉疼也得燒了。當即指揮手下將忙活半天蓋好的油布都扯開,將一隻只木箱擡下,倒出其中上等的迦蘭葉餅,這些葉餅每一塊都價比黃金,即使對財大氣粗的極樂場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錢。“快,都搬過來。”
都是些手腳麻利的,轉眼空地上就堆起幾座葉餅小山。方纔還摸不着頭腦的阮明此刻已主動遞上火把,讓經無雙將它們一根根丟進小山,燃起沖天的火焰。
火光在經無雙金色面具的邊緣、在蝴蝶的翅膀上流轉,那本就栩栩如生的蝴蝶彷彿隨之舞動起來。
——“我在宮外的時候,才知道人可以活得那麼辛苦。一雙肩膀扛起了太多、太重的事,重到經不起多一點變故、無常。”
“我希望每一日都風和日麗、平凡卻平安,希望老天少一點災難,讓他們承受漏風的時候不要再淋雨。”
“已經那麼難了,如果不能幸運,至少不要更加不幸。”——
……
“李徵。”他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說,“感謝你自己的真誠吧。”
走時,阮明跳上車,經無雙今晚舉止反常,他有些不放心。
半晌經無雙先開口:“你想問爲什麼?沒有特別原因,這個仇不用禍及他人也可以報。”阮明“哦”了聲,對於他的理由不置可否。經無雙不以爲意:“該盯的人都盯住了?”
“都盯住了,只要東方永安活着,咱們一定會找到。”
“加派人手,最好先他們一步找到。皇帝那邊也盯好了,他不可能一年半載不管東方永安。”
“是。”
黑暗裏,馬車疾馳而過,驚起鴉雀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