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676 章 第 676 章
    院子裏的梨樹已經枯得只剩枝杈,又是一年冬日,不知來年開春的梨花她還能不能看到。這兩日督着該走的走,院子裏冷清下來,她的心頭也跟着染上幾分涼意。其實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任何時候她都是時局的把控者、腳下路的選擇者,走也該走得瀟灑纔對,因爲始終如己所願。是好事,她這麼告訴自己,望着乾枯的樹枝笑起來,看不到來年的梨花有什麼關係,所有人都可以代她看見。

    身後響起腳步聲,她再熟悉不過,除了被禁那半年,其他時候她都陪在她身邊,比李明珏陪她還要久。“無策?”

    安陵回:“沒有回來。”

    “也好。她本是觀察者,卻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東方永安回頭,定定看着安陵,“該走的都走了,阿陵,你也走吧。”安陵搖頭,她勸,“接下來這段路,你陪着我沒有意義,我知你心中並非沒有掛念,去你想去的那座城,留在你想留的人身邊,替我向他們說聲對不住。”她沒有什麼遺憾,僅除一事:至今未踏上寧德土地,是因爲當初的允諾尚未實現。而她,可能沒有機會實現了。

    “他們不會怪你,他們知道這些年你一心撲在要緊事上,你期望的那個世間若能實現,對他們也是最好的告慰。可是……”安陵少見地質疑,“它真的會實現嗎?你選定的人真的會承你之志嗎?”

    “會的。”她告訴她,也告訴自己。“你如果不走……”

    “我不走。”安陵篤定,“你不是沒有悲情英雄情結嗎?何必把自己搞那麼慘?”

    “呵。”東方永安道,“好,你陪着我。走,我們出去,去給尋求真相的人們一個交代。”

    她整好衣冠,昂首挺胸往正門走去。走至前院,見城守已帶人在等候,雙方眼神交匯、彼此頷首,東方永安當先,城守隨後,一併往府外去。

    大門打開,久不露面的人踏出,人羣沸騰。隸南城的人們待要上前,卻叫旁邊瞅着的哭喪隊搶先一步竄到前頭,將隸南城的人擠開,張口就是嚎啕大哭。若非守衛攔着,恐怕就要上前拉扯。

    東方永安往前一步,立在臺階邊,越過哭喪隊,目光落在他們身後翹首的人們臉上。不知是否叫哭喪隊吵到,他們反而安靜下來,甚至忍不住指責哭喪隊太大聲,不讓人好好說話。看着他們,東方永安心中別有一番滋味,即便這些日子被她冷待,人們疑慮更深、耐心漸失、脾氣漸長,此刻卻仍保持克制,一雙雙望過來的眼中,與其說是譴責,不如說更多的是一種盼望與等待,盼她有服衆的說辭,等她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大半年的患難與共,讓他們還願意相信她。那些眼神分明在說,只要她開口,只要……

    “諸位!”她開口,“傳言,爲真。”卻不是他們想要的!

    東方永安拔下頭上唯一的簪子,雙手托起,跪下去深深一拜,皇后向人們行了個稽首大禮:“本宮在此向諸位,脫簪請罪,決定由本宮做下,罪在本宮。是本宮辜負衆位的信任,再多的言辭難表本宮之愧!東方永安,對不住大家!”

    人羣炸開鍋,哭喪隊哭得更起勁,有人喊:“就說了,她不是好人,你們偏不信!”

    “可不是?你們是沒瞧見她下令屠戮士子的狠勁,士子尚被殺,你們在她眼裏,命如草芥!”

    “真是惡毒、可恨!我的兒啊!”

    在一片怨憤咒罵中,突兀的聲音響起:“爲什麼?那爲什麼又要入城?”

    “爲什麼跟我們在一起?”

    “我們以爲,我們是一起戰勝疫魔的友人……”

    伏在地上的東方永安熱淚盈眶,她不怕指責與咒罵,唯怕這些誅心之問,不怕想要將她千刀萬剮的眼神,唯怕那一雙雙眼中露出來,被拋棄與背叛的,委屈、不解與失望。

    最難辜負,是信任,是質樸的真心。

    “對不起,對不起……”她哽咽,只能不斷重複毫無意義的話。

    人羣后一道喊聲劃開喧囂,“監國太子到!”隨着喊聲,黑甲的士兵上前,將人羣向兩邊分開,新太子身着米白袍子、頭戴銀冠當先走來,李無策與曲書臣一左一右跟隨其後。人羣裏有人輕呼“木木”,東方永安擡首,看着靠近的李澈,心中喟嘆,才見過,再見已判若兩人。年歲不大,眉宇間卻是難得的莊重堅毅,氣勢這種東西很玄妙,並非年歲越長氣勢越強。小小孩子走在黑甲士兵中,也沒叫人將氣勢蓋了去,反帶着懾人的氣息,叫人不敢輕視。

    李澈來到她跟前,振袖一拜:“見過母親,兒奉旨來一聆民怨。”

    言罷,曲書臣上前展開一卷聯名血書,高聲道:“世傢俱名上表,御史彈劾,痛陳皇后十大罪狀。”他將罪名念來,“……其中黑獄士子枉死一案以及意圖棄民不顧一案尚需劾查,由三司會審,呈報宗正寺裁決。”他擡手,“給……”卻忽然頓住,那兩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皇后會意,起身,斂袖一拜:“罪婦,領命。”這是告訴他該如何稱呼便如何稱呼,不必有所顧忌。

    曲書臣眼一閉,心一橫,吸口氣道:“給罪婦東方氏,上枷。”雖兩案不決,但諸如屠戮士子,亂修法令、禍亂朝綱,毀壞禮數,犯上作亂的罪名都是再明白不過,皇后已然戴罪之身。

    東方永安力主皇室犯法與庶民同罪,當着這麼多百姓的面,豈有徇私,不上枷的道理?她神色自若,擡雙手於身前,兩名甲士,一人拿着木枷,一人提着鐵鏈上前,忽聞一聲高喝:“慢着!”小山似的身軀推開甲士過來。這次鐵魚沒有帶兜鍪,一雙銅鈴似的眼惡狠狠盯着兩名甲士,別說被他盯着的人,就是旁邊的哭喪隊與平民都感受到冷冽的威壓。

    曲書臣手心捏了把汗,就怕鐵魚做出什麼不合適的舉動,白費皇后與太子一番苦心。皇后將鷹令與玉扳指交出去是何用意?一者表明,安字軍乃朝廷之軍,非她一人之軍,二者是爲安字軍謀一個退路。皇帝顯然是明白的,也接受了,只是他不想就此將她的心血收歸麾下,於是選擇了一條更好的路。李澈接過鷹令與玉扳指時,帝系的幾位重要將領也入殿半跪於他跟前,宣誓效忠。

    看似有所嫌隙的帝系與後系,終將匯流於新太子一身,這是最好的結果。

    李澈明白皇后的顧忌,所以與鐵魚長談一夜,雙方達成某種共識。此次帶他過來,意在告訴皇后與衆人,他接下了鐵浮屠,即便皇后被拿,安字軍也不會成爲叛軍!若是鐵魚臨陣反悔,無疑會讓事情更復雜。

    諸人屏息凝神,東方永安投去“不要輕舉妄動”的目光,鐵魚一臉陰沉,立了良久,奪過甲士手裏的枷鎖:“鐵浮屠的最高統領,只能鐵浮屠自己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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