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丹不安地側過頭,用一隻眼睛瞄着純熙夫人:“如果我發誓,我就能跟在你們身邊了?”
鬼子母點點頭。
“我會成爲你們的一員,就如同巫咸,或者是那個面癱。但我不能問問題,他們可以問問題嗎?”
純熙夫人顯得有些失去耐性。
小丹站直身體,挺起了頭:“那麼,很好,我發誓,我江湖中人無信不立,絕不返悔。如果我打破這兩個誓言中的一個,我就將它們全都打破了。我發誓!”
“好。”純熙夫人說着,碰了碰年輕女子的額頭。小丹哆嗦了一下,“既然是你將她帶到了我們中間,子恆,她就是你的責任了。”
“我的責任!”子恆驚呼一聲。
“我不是任何人的責任,我是我自己的!”小丹也幾乎喊了出來。
鬼子母和緩地說下去,彷佛他們倆從沒開口過:“看來你已經找到紫蘇所說的獵鷹,緣起。我試着阻止她,但無論我做什麼,她顯然還是會堅持棲息在你的肩頭。這應該是因緣爲你編織的命運。但你要記住,如果有必要,我會從因緣中剪斷你的線。如果這姑娘危害到必然的目標,你也將分擔她的命運。”
“可是,我沒有要求她和我們一起!”子恆不高興地說。
純熙夫人安然地騎上從驪駒,在白色母馬的馬鞍上調整好身上的披風。
“我沒有要她來!”子恆又道。
巫咸朝子恆聳聳肩,無聲地用脣形說了些什麼。顯然,他是在提醒子恆惹怒鬼子母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你是緣起??”小丹用不相信的口氣說。她的目光掃過子恆身上堅實的鄉下人打扮,最後落在他的黃眼睛上,“也許。不過,無論你是什麼,她在威脅你時就像威脅我一樣輕鬆。誰是紫蘇?她說過些什麼?我怎麼就棲息在你肩頭?”她的面容繃緊了,“如果你想讓我成爲你的責任,我就割掉你的耳朵,聽見了嗎?”
子恆苦着臉,將未上弦的長弓塞到馬鞍後面。經過幾天的船上旅行,這匹暗褐色的馬顯得有些烈性難馴,直到子恆用一隻有力的手拉住繮繩,又拍了拍它的脖子,它才安靜下來。
“這些根本不值得回答。”他發着牢騒。紫蘇他孃的把這些都告訴她了!真是多事,紫蘇!爲什麼針對我,純熙夫人!還有小丹!子恆從來也不記得令公鬼和馬鳴曾經這樣被女人欺負過。他自己也沒有過,至少在離開思堯村之前沒有過。也許,除了湘兒之外?當然,還有歐陽潛的老婆,自己的師孃,在鐵匠舖以外的其他地方,她總是對他和歐陽潛師傅呼來喝去。半夏有時也很蠻橫,不過那都是衝着令公鬼的。還有半夏的娘,脾氣卻好多了,她的微笑總是很溫暖,不過她做的決定好像也總是沒辦法改變。而女事會似乎誰都要管。
“你很強壯,小鐵匠,”小丹一邊說着,一邊揉着自己的腰,“但我可不是一塊生鐵。”她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將包裹和披風塞到兩人中間,“如果我需要的話,我可以買自己的馬。我們要去哪裏?”
孔陽早已經策馬跑出碼頭,朝城市馳去。純熙夫人和巫咸跟在他身後。黃巾力士回頭看了子恆一眼。
“不要問,你忘了嗎?而且,我的名字是子恆,不是‘鄉下男孩’,也不是‘小鐵匠’,或是其他什麼。我的名字是子恆。你最好叫我的名字。
“好的,我的名字是珠兒,毛頭小子。”
狠狠地哼了一聲,子恆催着拳毛騧,跟上其他人。小丹一下子沒坐穩,急忙伸手抱住子恆的腰,才免於從馬屁股後面栽倒下去。但子恆還是覺得她在笑。
如果小丹真的是在笑的話,城市的喧囂很快就淹沒了她的笑聲。各種嘈雜的吵嚷聲讓子恆想起玄都和瑤琳桐廬。這裏的聲音稍有不同,顯得更加和緩一些,不過終究還是各種聲音的大雜燴。靴子車輪和馬蹄敲擊在粗糙的石板路上,大車和馬車的車軸發出細長的尖叫,酒館裏不時會傳出音樂、歌聲和笑聲。無數人聲混合成一片低沉的嗡嗡響,讓子恆覺得自己彷佛一頭撞進一個巨大的蜂箱。這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活的城市。
從一條側巷裏,傳出一陣錘子敲擊鐵砧的聲音。子恆在無意中挺起了肩膀。他想念曾經握在手中的鐵錘和火鉗,白熱的金屬迸發出片片火花,在他的捶打下被塑造成各種形狀。鐵匠作坊的聲音消失在背後,被車輛行駛的隆隆聲和人們做買賣的聲音所掩蓋。
子恆聞到各種人和馬匹的氣味,烹調和燒烤的氣味,以及上百種城市特有的氣味,所有這些氣味的基調仍舊是沼地和鹽水的氣味。
當他們看見城裏的第一座橋時,子恆感到有些驚訝。那是一座不算很高的石拱橋,一條不過三十步寬的水道從它下面穿流過去。看到第三座這樣的橋時,子恆才意識到蟠螭邑的運河和街道一樣密集,且這裏的人們用長篙撐船就像用鞭子趕馬一樣自然而普遍。大街上經常能看到轎子在人羣中穿行而過。偶爾還有富商或貴族的精漆大馬車出現,他們的車上或是裝飾着銅紋,或是在車門上鑲嵌着家徽。有許多漢子只留着下巴上的鬍子,其餘全剃光。女人們則喜歡戴上寬邊帽子,並在脖子上圍一條絲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