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值的小丫鬟輕輕叩門,有些緊張的觀望着一旁管事媽媽的臉色。
聽見門內出聲,叫她進去,忙上一口氣,捧着熱水滾了涼手,拿騰好的帕子擦去了水珠,才小心邁步,誇門檻進去。
十幾個小丫鬟第次跟進,穿門風順着地氣,一路吹進了寢間。
常嬈木訥的張開眼,偏頭朝外問道:“外頭是下雪了麼,這麼的冷?”也不等回答,自顧道,“我記得入秋那會兒送了兩件孔雀絨的大氅,給君浩一條,你哥過了新年還要回京,那邊天冷,另一件就賞他吧。”
說罷,她又順嘴問道:“幾時了?”
小丫鬟教她一長串子話說的發矇,還是旁邊的婆子用手肘碰她,纔回過神來。
忙不迭道:“走鍾探出了黃鶯,這會兒是辰時。”
瞧見來人不是琉璃,常嬈先是眯起眼睛,脫口問道:“怎麼是你?”
那丫鬟躬身回話:“琉璃姑娘跟珍珠姑娘……昨兒犯了過……”
小丫鬟原是在琉璃手底下的行事,自然知道兩位姑娘在小姐身邊的地位,縱是這會兒姑娘們被罰去了院子裏,她也沒膽子在小姐跟前賣派是非。
常嬈面色一愣,有些心煩的揮手:“罷了,林掌事家的在麼?教她跑一趟去。”
門口的小丫鬟領了意,小跑着就出去傳話。
這邊,十幾個人伺候着常嬈梳洗起身,正在挽發,就聽見外面有隱隱的說話聲傳了進來。
常嬈擡頭詢問,門口的婆子過來低聲回話:“蕭公子過來了,正在門口跟蔡掌事的說話。”
常嬈哼出一聲蔑笑:“蔡掌事在門口跪着呢?”
那婆子是個機靈人,主子沒開口的事情,她也跟着隻字不提,只把緣由往蔡家父子身上推脫。
“昨夜裏,許是父子倆鬧了什麼齟齬,蔡總管拿着上寬下窄一溜圓的棒子,愣是把蔡掌事打的吐血,還是有人去西廊子外面請了他家嫂子進來,才把人救了下來。”
“什麼時候跪着的?”常嬈又道。
她半句沒問蕭君浩的事情,不問也知道,他去找華歆,意欲爲何。
昨天在寢浴間說話,他耳朵那麼好使,未必不能聽明白,琉璃跟華歆的關係。
他惦記琉璃哥哥這事,可有些日子了。
哼,偏他又才得罪了苦尋不遇的人。
華歆可是個小性子,錙銖必報。她倒要看看,他那些哄人的花言巧語,怎麼使上力氣。
想到這裏,常嬈臉上不免掛上如意的笑。
婆子道:“捱過了打就來了,又怕驚擾到您,再三的交代,不叫人進來稟告。”
簡單的三言兩語說下來,既顧全了蔡家的裏子,也沒拂了常嬈的面子。
那婆子又偷偷擡眼覷視,見常嬈臉帶喜色,索性做個順水人情。
“要奴婢去把蔡掌事傳到外間回話?”
常嬈居高臨下的拿餘光睨她:“你倒是心善,知道替我做主了?”
婆子慌忙跪地:“奴婢不敢!”
常嬈揮手攆人:“你去門口,問問他是因何受罰。”
那婆子謝恩,哆哆嗦嗦的出去。
身後給她挽發的小丫鬟,瞧見自己的當家媽媽都受了責罰,心裏更是害怕的很。
一緊張,手下的動作也失了分寸。
“啊——”常嬈驚呼一聲,捂着額前喊疼。
周圍的丫鬟嚇得跟着跪下認罪。
門口,蕭君浩笑着進來,從善如流的接過桌上的妝臺上的木梳:“笨手笨腳的,都下去吧。”
小丫鬟們如巨浪得木,一個跟着一個,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常嬈道:“你倒是會搶着撿好人做,在蔡掌事那裏沒有得逞,又過來收買我跟前的小丫鬟了?”
蕭君浩閃過一絲尷尬之色:“那個多嘴的嚼舌頭,什麼都跟你說!”
“你就在我門口作怪,一葉障目可成?”
蕭君浩給她挽着發,順嘴討着人情:“那就只能求夫人發發善心,在華歆跟前替我說兩句好話了。”
常嬈被他這厚顏無恥的話,給逗樂了:“你要挖我的人,還要叫我給你安排妥帖了,上趕着送到你手上不成?”
“你不是想跟七爺搭上關係麼?”他拋出誘餌,“我把華歆送去青州,不比叫他從一個不知事的知州做起,容易的多?”
常嬈訕笑:“你們兩個關係何時變得如此親近,連華歆都叫上了?”
她沒應他的提議,反倒是撿了疏遠的話說。
蕭君浩挽好了髮髻,打眼從妝臺上的匣子裏選簪上的髮飾,“今兒天色陰沉,瞧着像是要落雨,別戴新綠的石頭,瞧着怪不吉利。”
他隨手把她選好的一套頭面拿去一旁,選了石榴色的一套過來。
“戴紅色的,紅色喜慶。”蕭君浩揚聲道。
“哪來的歪理。”
蕭君浩直言辯解:“姓林的還在宅子裏住着呢,那瑩綠的顏色我瞧着膈應,就戴紅的這套!”
“有病?”常嬈無語道,語氣裏滿是嫌棄。
他自己都還是不能公之於衆的身份,不小心謹慎些也就罷了,還學起後宅那些拈酸喫醋來了?
誰給他慣出來的這壞毛病?
蕭君浩挑了挑眉稍,不理會她的嗤言,反正挽發的是他,就得依着他的喜好來。
他又伺候着,給她穿戴整齊,兩個人這纔出屋。
常嬈站在臺階之上,看着跪在不遠處的華歆,眼底的神采凝絕,那是她攥在手裏的一把最爲鋒利的匕首。
“你老子打你了?”常嬈的聲音自上傳來。
華歆這才微微擡頭,他臉上掛着傷,有青紅交接的淤青,也有被無意間劃破了滲血的傷口,他眼底有委屈,也有悔過,看了常嬈一眼,輕輕地點頭。
喑啞着嗓子回話:“奴才罪有應得。”
常嬈跟他之間,到底有自幼長起來的情分,眼下他又捱了打,跪着認了罪。
天大的過錯,也早就在心裏原諒了。
昨兒琉璃落淚,她就心疼,今兒華歆這般模樣,她一樣的心疼。
蕭君浩站在她的身後,瞧見華歆眉目間的情態,不禁暗罵了自己一句。
真是個蠢貨!
這眉梢眼角的細微動作,跟他妹子琉璃如出一轍。
真好奇當初是怎麼瞎了眼,叫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躂這麼久的時候,也沒明白過來,他們兩個是親兄妹!
現在可好……
兄妹兩個教他‘一網打盡’,得罪的乾乾淨淨。
剛纔他舔着臉說些送人情的好話,這華歆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分明是已經記上仇了。
蕭君浩在心底腹誹,忍不住罵娘起來。
也怪那蔡管家不會起名字,親兄妹兩個,怎麼就不按照輩分排序,叫個讓人一耳朵就明瞭的稱呼?
他在這邊暗暗神傷,常嬈則垂了眼眸。
她走至華歆的跟前,將人攙扶起來,想要寬慰,可又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
沉吟許久,才叫人把他扶進屋裏,拿她常用的膏藥塗上,莫要留下疤痕。
華歆臉上閃過一抹喜色,登時恢復了精神,點着頭,掛着傷把她送出院子。
常嬈先是去了趟上房,探看了老爺子的傷勢。
蕭君浩去找她之前,就已經親自侍奉換藥,伺候着老爺子起身,在外間臨窗的軟塌上坐着了。
老爺子自覺女兒長大後,就有了自己的心思,好不容易得了個貼心的女婿,自是喜歡的跟。
加上這些日子相處,更是覺得蕭君浩合他心意。
在常嬈跟前,拉着手,替他說了不少好話。
好不容易給老爺子布飯,安排停當,常嬈又要趕着去客院,林忠只是路過平江府,出於兩家情分,跟老爺子見個禮。
並不在此常住,昨兒落腳,今日清晨,就要收拾啓辰,早早的往京城趕赴纔是。
蕭君浩也想跟着,他自打從老爺子嘴裏.知道常嬈之前的那些過往,就不喜歡他們兩個單獨見面。
可常老爺留他一起用早飯,跟一個過去式的情敵做比,肯定是哄老丈人開心纔是重要的。
常嬈到了客房,林忠這邊已經收拾停當,就等着跟她當面道別,就早早的出發。
林忠抱拳拱手:“聽伯父說,你已有了心儀之人。歲月不負,你能找到今生歡喜,我這個做大哥的,心裏也替你高興。回來的時候,我還要饒來平江府走一遭,說不準,還能趕上你正兒八經的親事呢!”
常嬈攥着手裏他偷偷遞過來的一封書信,摩挲兩下,笑着點頭。
就知道是老爺子昨兒在他跟前胡說了寫什麼,但她也不好否認,索性林忠不是外人,胡言亂語的話,他倒不會出去亂講。
她也懶得解釋,乾笑兩聲,朝他揮手作別。
這邊林家主僕幾人的快馬行遠,常嬈還沒來得及關門回去,就聽到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
“夫人!夫人!”
常嬈臉色暗下,回過頭,就見沈子晉從一頂軟轎裏探頭,高興的朝她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