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庭安剛一到家就回了臥室,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謝平殊不敢揣測他在幹嘛。

    洗了澡出來,傅庭安的臥室消停了些,房門半開,謝平殊躡手躡腳地過去瞄了一眼,傅庭安還沒換家居服,正坐在一臺筆記本前敲敲打打。

    或許是謝平殊的眼神過於火辣,傅庭安動作漸緩,擡眼望向門口。

    門邊是小謝同學的半張臉,眨了眨眼,被抓包的倒黴小謝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抓了抓頭髮:

    “......呃,那什麼,那個,我洗完了,你去洗嗎?”

    傅庭安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忽地勾了勾手指:“來。”

    謝平殊心虛地回以傻笑:“不太好吧,這大晚上的......”

    “我給你勾一下明天聽寫的單詞。”

    謝平殊:“?”

    傅庭安是個行動力很高、非常珍惜時間的人,從直接壓縮一半時間的初高中學習就能看出,這逼最擅長的大概就是時間管理。

    沒等謝平殊反應,傅庭安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板磚似的純英版羊津詞典:“這本詞典你拿去,以後遇到生詞都看這上邊的英譯英。”

    謝平殊傻愣愣地接過,沉甸甸的羊津詞典在他手裏重量加倍,謝平殊懷疑這板磚是想直接給他帶十八層地獄裏去。

    但傅庭安的神色還不見輕鬆,一邊劃拉着平板上的pdf標記重點,一邊在筆記本上記錄什麼,謝平殊看得心驚膽戰,終於壓不住好奇,蹭過去刺探軍情。

    只見筆記本上事無鉅細地羅列着這次摸底考的各科考點,傅庭安剛梳理到英語,文檔的最新編輯處停留在“詞彙量不足的針對舉措”。

    編號是17。

    ——也就是說,在這之前,還有16條其他方面的“針對舉措”。

    謝平殊心跳都停了。

    手裏的羊津詞典用和傅庭安一模一樣的腔調冷笑說,“臭弟弟,給爺死。”

    謝平殊沒有打草驚蛇,他默默關上門,回到自己臥室,手機上還顯示着苟旦的最新消息:

    “@全體成員上號上號,通宵通宵!!”

    楊不畏回覆說:“勿擾,在和老媽談心。”

    苟旦:“我草,說起我媽,那麼摳門的她,今晚做了油燜大蝦你們敢信嗎。”

    ......真好。

    有媽的孩子是個寶,有哥的孩子不敢說草。

    謝平殊深吸一口氣,決定和謝媽商量一下要不然還是送傅庭安滾蛋這件事。

    自打謝平殊讀了高中,謝爸謝媽完全沒辦法輔導他的功課,對兒子的管束一度從放養降級到棄養。謝媽時常躺在客廳沙發敷面膜,謝平殊總需要在十一點左右去客廳提醒她洗臉。

    但今晚大不相同,謝平殊剛出房間,就聽見客廳裏兩人的對話。

    一邊是謝媽風鈴一樣無憂無慮的笑聲,一邊是傅庭安滿分營業有問必答的迴應。

    傅庭安真的效率很高,就他在臥室抑鬱的這麼一小會兒,人家已經洗了澡換了家居服,正在討他親孃的歡心。

    可惡。

    客廳裏,謝媽問:“庭安啊,今天家長會都說什麼了?謝平殊那小子沒給你丟臉吧?”

    “還好,”傅庭安低眼剝着柑橘,遞了一瓣給謝媽,心平氣和,“老師們沒點他的名。”

    謝媽追問:“不是說你和老師單獨聊了嗎,怎麼說的?”

    謝平殊心裏一咯噔,客廳裏卻突然無人應話,謝平殊回過神來,才察覺傅庭安一雙眸裏笑意微微,正遠遠地望着他。

    他倆像是心有靈犀,每一次傅庭安都會精確無誤地捕捉到他的視線,然後觀賞他心虛逃避的反應。

    就挺傷人臉皮的。

    謝平殊鐵了心和他對線,一挺胸膛,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臥室,靠着謝媽坐下:“媽,你們聊什麼呢?”

    “我是和科任老師聊的,聊了兩位,對他評價都不錯。”

    傅庭安又掰下一瓣橘子肉,順其自然地遞向謝平殊,謝平殊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湊了過去。

    拿嘴接了。

    ......這真不能怪他,主要是那一秒突然就懶得洗手。

    兩人隔着謝媽,而他兩隻手都親暱地抱着謝媽胳膊,不拿嘴接還能拿腳接不成。

    謝平殊整個人僵硬得像一座沙雕,還是風一吹就要消散了的那種,尷尬得恨不能把自己變成一條地縫,或者讓時間回溯到出生之前搖着謝媽的肩膀質問:“你懷孕時到底吃了什麼,爲什麼要把你兒子生成笨蛋?”

    傅庭安卻只是停了一瞬,隨後極平常地收回手,緩緩抽了張紙擦乾淨手指上的水漬,彷彿無事發生:“老師們說他性格好,聰明,人緣也不錯,阿姨不用這麼緊張。”

    “真的?”謝媽半信半疑地斜了兒子一眼,“以前我去開家長會怎麼沒有老師這麼誇你。”

    傅庭安卻絲毫沒有被抓包的窘迫,平靜道:“A高的老師們一直很重視綜合素質。不過學習方面,也是我之前失職,答應了輔導他學習,卻一直沒怎麼上心。”

    謝媽軟聲:“這怎麼能怪你。都是這小子太不讓人省心了。”

    傅庭安搖搖頭,轉而望向謝平殊,神色認真:“希望阿姨能再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下次我一定不會讓小謝再考85分的英語。”

    謝媽面膜下的柳眉一擰。

    謝平殊默默鬆開抱她胳膊的手,站起身來:“我有點困了,媽記得洗臉,晚安哈。”

    “和15分的數學。”

    謝平殊百口莫辯,撒腿就跑,身後是謝媽飛來的拖鞋,在他迅速扭身奔回臥室後氣勢洶洶地拍在了牆上。

    “謝平殊!謝平殊你給老孃出來!!十五分?!你敢考十五分???!”

    謝平殊緊閉房門,默唸了一萬遍阿彌陀佛,唯恐傅庭安真的一點良心也沒有,就這麼放任謝媽殺進來取他狗命。

    好在傅庭安還有幾分人性,房外鬧了幾秒便安靜下去,大概是傅庭安把謝媽勸住了,謝平殊悄悄鬆了口氣。

    也不是他不願意學習,只是他一向不太喜歡考試,初中時沒有人願意停下來教他怎樣面對考試,自然而然就欠下一堆課業,根本不是高中突然醒悟一下就能飛速追平的差距。

    被默認爲“學習不好的人”之後,謝平殊自己也認可了這個標籤,畢竟他多年以來的實戰成績都證明了這個結論並非污衊,不能怪別人。

    可惜他又不敢像楊不畏那樣坦然承認自己就是需要先飛的笨鳥,只能得過且過地裝作不屑於學習的樣子,至少維持自己還算聰明的表象,然後間歇性焦慮,長期性歇菜,偶爾在深夜裏暗自神傷,爬去貪喫蛇尋找一點可憐的驕傲。

    -

    傅庭安敲了敲門,客廳已經安靜了快十分鐘了。

    謝平殊拉開門,傅庭安神情坦然,彷彿剛纔的事情只是謝平殊一人的錯覺:“我來給你勾單詞,明晚聽寫。”

    “......”謝平殊扭開臉,悶悶不樂,“就算背了單詞我也學不好的。”

    傅庭安從他的書包裏抽出英語書,一邊翻單詞表一邊道:“背了再說。”

    謝平殊一直不好意思說,他其實挺羨慕傅庭安。

    這人應該從沒受過多少挫折,雖然家庭不幸,但是學業得意,靠這張臉蛋,估計情場也不會多狼狽。就像傅庭安自己所說的一樣,他對旁人的注視習以爲常,因爲他生來就這麼出類拔萃,天生就該做人羣的焦點。

    是挺累。

    可誰不想試試像傅庭安這麼一張嘴惹得別人全皺眉,卻沒一個敢頂嘴的氣派。

    “你在怪阿姨嗎?”

    傅庭安把他按在書桌前,一手從後邊繞過來握筆,另一隻手則撐着桌面,虛虛地摟着謝平殊,兩人無一絲接觸,卻近得能看見彼此微顫的睫毛。

    “沒有。”謝平殊小聲說,“我學習不好,換個家庭早就叫我去找個電子廠上班了,我爸媽挺好的。”

    傅庭安嗯了一聲,也道:“我性格不好,換個家庭也該讓我出去租房了。”

    “你性格哪有這麼差,”謝平殊聲音更小了,幾乎是只留了一點氣音在喉嚨裏掙扎,“我有時候挺喜歡的。”

    傅庭安一連勾了整整一列單詞,粗略一掃,約有三四十個,謝平殊看得心驚肉跳,但不敢阻止。

    勾完了單詞,傅庭安直起身,揉了揉他亂糟糟的頭髮。

    一米八的高中生還和當年差不多,頭髮摸上去依然又細又軟,輕微的小卷毛顯得他頭髮更加蓬鬆,像只乖乖任擼的狗勾。

    “試着學一學吧。”傅庭安說着,捏捏他的耳垂,謝平殊意識到這人尤其喜歡一些親密的肢體接觸——當然,得他自己主動,別人碰他是不行的,“現在去陪陪阿姨,她很難過,因爲你在她面前總是很省心的樣子,她很自責自己的失職。”

    謝平殊問:“一定要背單詞嗎?”

    傅庭安沒說話,低頭在手機上發給他一張聊天截圖。

    截圖上的備註是林老師,謝平殊點開大圖一看,是傅庭安在向林老師徵求分科的建議,只見林老師直白地說:“你弟弟現在的成績,專科也未必能上,讀文讀理又有什麼差別。”

    過了一個小時,傅庭安回覆:“沒有差別,他終究會考上A大。”

    林老師:“呵呵。”

    謝平殊:“......”

    謝平殊伸手摸向傅庭安給他的單詞表,痛苦萬分地清點起傅庭安勾畫了的單詞,足足四十個。

    傅庭安。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替別人裝逼,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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