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覈的第二天，施柏按照決明的要求朝東面前行。
機甲藏匿地點隱蔽、衆多雌蟲爭奪以及決明狀態差等不利客觀因素影響，施柏改變主意，決定將考覈任務暫且擱置，等決明好轉再說。
因爲蟲獸通過觸角分辨空氣中同類留下的氣味進行交流，如果不及時殺死遭遇的蟲獸，很快會引來其它蟲獸的圍攻。
所以施柏乾脆一邊趕路，一邊獵殺落單的蟲獸。速度雖然不可避免地被拖慢，但勝在安全。
決明則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施柏懷裏昏昏沉沉地睡着，窩在精神圖景的最深處躲避耳邊時高時低的噪聲侵擾。只有喫飯時才能勉強打起些精氣神，有點活蟲的樣子。
快到中午的時候，施柏挑了棵被灌木包圍的百年老樹，蔥鬱的樹冠過濾掉熾熱的陽光，正好投下一片適合歇腳的廕庇。
他將決明改抱爲背，便準備起餐食來。
第一軍事學院爲了確保雄蟲在考覈期間的身體健康，允許雌侍攜帶足夠雄蟲七天食用的蔬菜、米麪和水果，蛋類和肉食則需要雌侍通過獵殺蟲獸等獸類獲得。
決明這兩天胃口欠佳，施柏便決打算熬些蔬菜瘦肉粥給他喝。
在施柏忙活生火的時候，半睡半醒的決明懨懨地把額頭抵在他後背突出的脊骨，像撒嬌奶貓似的蹭來蹭去。
比平日略高的體溫自雄蟲的額頭順着施柏的脊柱，一路燃燒到胸口，把他整顆心臟都烘烤得滾燙。
嘴角不自覺勾起細微的弧度，施柏把洗淨的果子塞進決明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裏：“喫點酸甜的開胃，粥馬上就好。”
待將蟲獸和白米熬得軟糯晶瑩、噴香撲鼻，施柏將提前焯水的蔬菜和少量果粒加了進去，小火咕嘟兩分鐘後起鍋。
把顆粒飽滿開裂的肉粥用湖水鎮得適合入口，施柏方纔叫醒決明，一口、一口地餵給他。
或許是習慣了、或許是好轉了，填飽肚子的決明狀態恢復些許，他難得清醒地偎在施柏懷裏，打量起周遭環境。
在某一瞬間，決明目之所及的所有景象忽然變作交纏扭曲的彩色線條，構成冷漠鋒利的抽象畫。
於此時，他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個奇特想法：“你說……”
決明仰臉看向施柏：“蟲獸和蟲族有什麼關係？”
施柏被他問得一愣：“什麼意思？”
在絕大多數蟲族看來，蟲獸智力低下、冷血殘暴，與其它獸類無異，所以他們根本不會考慮蟲獸和蟲族之間存在特殊聯繫。
還不等施柏詢問他爲什麼會產生這種想法，決明便好似想通了什麼般，喃喃自語起來：“蟲獸和蟲族的基因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甚至比人類和人猿的基因相似度還要高……”
“那麼，蟲獸有沒有可能是蟲族進化的一種方向，兩者其實是同源生物呢……”
決明上輩子是古生物學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是古昆蟲。但在同事的耳濡目染下，對生物進化方面同樣有所涉獵。
有不少生物學家認爲，人猿和人類是相同生物朝不同進化方向的結果。人類文明並非逐步發展，而是繼承自已滅絕的上一代高等智慧生物。
照此推論，那麼蟲獸和蟲族同源並非無稽之談。
決明曾經結合蟲族和地球上昆蟲的類別，將蟲族劃分爲泛蟲族和尾針族。【注1】尾針族是他根據地球上營羣體生活的蜂類和蟻類做出的劃分，然而他卻從未在斯帕託星系見過具有此特徵的蟲族。
不過，蟲獸卻恰好切合了尾針族的營羣體生活特徵，個體間存在組織，具有明確的分工和森嚴的等級制度，用活動、聲音和氣味等傳遞信息……【注2】
伴隨着嘶鳴忽高忽低地持續，他逐漸從中感知出一段支離破碎的信息。
決明下意識地握住施柏的手腕，因過於用力，留下幾道暗紅色的指痕。
“那邊，”極具引導性的氣味結成繭，把決明整隻蟲都包裹在內。
他屏息凝神，驅逐順着鼻腔鑽進腦海中的那些既蠱惑又強硬指引：“似乎什麼東西在呼喚我……”
雙眼中閃過猩紅顏色，決明的面頰如同塗過染料‘唰’地慘白下來。
施柏能通過精神力種子感到決明精神圖景傳來的震顫，彷彿即將爆發雷電的前夕，先是以沉悶爲主調的壓抑感，緊接着便會有恐怖的狂風驟雨來襲。
他當機立斷地爲決明注射了一支鎮靜劑，並將渾身冰涼的雄蟲摟緊，輕聲安撫：“噓，沒事了、沒事了……”
“哪邊？我這就帶你過去看看情況。”
按照決明指出的方向，施柏快馬加鞭地將其帶到了目的地。
不遠處，一隻雄蟲和兩隻雌蟲正在被十幾只蟲獸圍攻。
施柏立刻認出那隻被兩隻雌蟲護在懷中的雄蟲，正是先前找過決明麻煩的夏雲韶。
夏雲韶的兩位雌侍寡不敵衆，都已經身負重傷。而他自己悠然自得地趴在雌侍懷中，連衣角都未沾染一絲髒污。
施柏隱約聽到夏雲韶不滿的抱怨，似乎在嫌棄雌侍太過孱弱，連這點麻煩都解決不了。
與此同時，決明耳邊含糊的呼喚逐漸變得清晰，他露出瞭然神色：“居然是它……”
“什麼？”施柏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決明，恰好錯過夏雲韶用精神力同時壓制所有蟲獸的畫面。
“沒什麼，”決明擺了擺手，重新趴回施柏懷裏，“呼喚變得更清晰了，我們繼續往那邊走。”
感知到強烈精神力波動的施柏在臨走前再次回頭，只見先前還在同蟲獸罹戰的雌侍這會已經佔了上風，不僅反殺了五隻蟲獸，還把剩餘的蟲獸打成了重傷。
他察覺到其中蹊蹺之處，再次看向夏雲韶的目光微凝。
“阿施？”決明強勢地掰過他的下巴，嘟起嘴巴撒嬌，“別看了，走啦。”
“可是……”
“沒什麼可是，那些都不重要。”決明打着哈欠把臉埋在施柏懷裏，漫不經心道，“至少目前來看，對我們來說不重要。”
施柏立刻反應過來決明恐怕早就發現夏雲韶有問題，只不過始終抱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在看熱鬧罷了。
他送了口氣，耐心按照決明的指引找到了一處藏在灌木深處的蟲穴。
“決明……”施柏注視着決明幾乎被漆黑洞口吞沒的身影，久違的恐懼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先前決明留在他手腕的暗紅色指痕早已轉爲晦暗的淤青，像鐐銬般將他鎖在原地，動彈不得。
‘決明爲什麼能感受到蟲獸的呼喚？’
‘決明爲什麼會認爲蟲獸和蟲族同源？’
‘決明到底是不是蟲族？’
……
數不盡的疑問在施柏腦海中徘徊。
他以爲自己能接受決明的強勢、殘忍、狠辣，他以爲自己已經足夠了解決明，他以爲自己做好了一切準備，可是……
如果決明根本不是蟲族呢？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該怎樣面對這樣的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