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26上 一夜枯敗美人淚 一箱豪華小人驕
    喫完飯看完電影,一行人回家後九點半了。鍾雪梅安頓好弟弟學成,自己回小姨的出租屋去了。學成跟着仔仔鑽進房裏說說笑笑。老馬累了,神思困頓,右腳微微腫痛,他一進屋先坐在離家門最近的餐桌旁喘氣。

    腳旁的紙箱裏堆放着他最珍視的西鳳酒。老馬沉思數秒,彎腰取來一瓶,擰開蓋子,朝瓶蓋裏倒了半口,仰頭抿嘴喝了下去,一口氣喝了七個瓶蓋。這才覺知身體裏有了氣,頭腦上有了神,身子雖微微晃盪,可胳膊腿有了些勁兒。真是不得不服老,出門走了三公里不到,還吃了一頓大餐,中途不停地走走停停,沒想到進小區大門時竟有些癱軟了。

    農批市場裏的鐘能剛喫完晚飯,想起老馬的表情圖,笑勁兒還在胸前。他忍不住挑了七八張最搞笑的表情圖發了給老馬。老馬聽手機叮咚一聲響了,打開智能手機點開微信,當看到一生嚴正的自己被孩子們惡搞時,老馬先是憤怒,後被一股如邪氣一般強而有力的情緒鎮壓並解散了憤怒,一陣大笑過後,老馬也開始欣賞自己種種慘不忍睹的表情。

    沉重的一天在笑話裏劃了過去——也是好的。一切歡喜的結局都是好的。人生卑微而苦澀,人間荒謬而滄桑,能有一個歡喜結局終是好的。老馬樂得仰頭再喝了三五個瓶蓋的西鳳酒,頓覺體內的氣血略略活躍了些許。

    微醉的老頭打開扇子,扇着面紅耳赤的自己。越老了越貪杯,在村裏隔三差五地想喝些小酒,特別是冬天,幾乎天天睡前要抿幾嘴。到了深圳一個月了老頭兒也沒喝幾次。想到這裏,老馬擱下扇子,又灌下去五七口濃濃的西鳳酒。

    酒意正酣,老頭暈暈地搖頭晃腦,嘴角微翹。忽念好幾天沒聽秦腔了,他打開手機點了一首《單刀赴會》,聽着關羽攜周倉一人單刀赴東吳,一手持刀一手緊握魯肅,老馬眉飛色舞,興致昂揚,好似自己也魂入江東親臨當場一般。人生有酒有戲,耳畔小兒撒歡,老馬足矣。

    開了一天的會,桂英早累了。晚上本想早點回家,誰成想業務部的孟慶成在同事們離開後,專程過來找桂英這個業務經理提交辭呈。桂英看了辭職信十分失望,而後花了兩個小時和慶成長聊,聊工資獎金、聊公司業務、聊行業環境……最後,桂英依然沒能留住孟慶成。

    大環境不好,公司業務嚴重萎縮,業務員提成大幅度減少,孟慶成的女兒今年正要上小學,各種花費桂英怎能不懂呢。可惜了一個業務能手,進公司三年,剛剛上手撈了些油水,還沒趕上行業紅利又速速退出了。近來走了李嘉民、旺涵,如今慶成也要走了,業務部人心動盪,桂英這個業務經理當得也十分忐忑。

    開車回家的馬桂英一路上惋惜不已,市場在萎縮,雖自己的職位和收入沒受多少影響,但一種無形的壓力和焦慮總籠罩着她,一到公司她便覺壓抑。

    回家後一開門,一股再熟悉不過的酒味撲鼻而來,打開桂英童年開關的秦腔戲在屋裏迴盪,中年女人彷彿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小院子裏。老頭兒躺在躺椅上,不知在哼唱還是在打呼嚕,桂英不想打擾,轉身去看孩子們。兩孩子正在電腦前看視頻,桂英和學成閒聊幾句後回房了。回房後桂英關上門,撥通了致遠的視頻電話,夫妻兩在電話裏聊了起來。

    又是一個不眠夜,包曉棠到了凌晨兩點依然睡不着。眼見到八月了,肚子會越來越大。過了今年的秋冬,這孩子便要出生了。春天是個好季節,小時候常聽人說春天出生的孩子很聰明。如果是個女娃娃,取名包春梅、包雪心、包雪兒……跟着大姐姐雪梅的名字;如果是男娃娃,取名叫包大成、包學坤、包學遠……跟着小哥哥學成的名字。幻想二十年後自己將有一個如雪梅這般懂事又英俊的孩子,包曉棠在黑夜裏忍不住笑了。

    最近曉棠總是夢見母親,在夢裏母親知道她懷孕了,她向母親訴說自己的不易,母親也溫婉慈愛地寬慰她、支持她、抱着她哭,可惜回回哭醒了。她依稀記得母親在夢裏說會幫她帶孩子,幫她做飯洗碗,幫她洗衣掃地……美人兒流着淚,她使勁想也想不起來母親的模樣了。曉棠撫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將來自己的孩子會不會也在多年以後記不清自己的模樣。

    這孩子生在三月——驚蟄以後,春分之前。要是個男孩還好,將來是頂天立地的大男兒,生了個男子自己的晚年也算有靠頭了;若生了個女兒呢?將來嫁了人,自己替女兒帶孩子——也不錯!只可惜是個私生女,想要嫁個稍有門楣的怕是不行了……無限心事,壓在曉棠胸前,不值錢也不頂事的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流。

    曉棠用衣服擦了擦鼻涕和淚水,望着窗外昏暗的燈光,想象自己的孩子將跟着自己將在這樣破舊的出租屋裏出生、成長、上學……週末的時候她們母子一塊清理小屋裏的污垢一塊做家務,發工資的時候她們母女穿得漂漂亮亮的去逛街,端午、中秋和過年的時候她們母子二人合夥包餃子、喫火鍋……曉棠捂着臉又一陣嗚咽,竟吵醒了旁邊的鐘雪梅。

    待雪梅睡熟以後,曉棠繼續暢想,時喜時憂,時笑時哭,哪裏睡得着?婀娜又可憐的女人,豈是今夜如此?自懷孕以後,曉棠夜夜輾轉難眠。

    有個孩子陪她度過餘生也不錯,她努力工作賺錢養家,孩子負責好好上學考個名牌大學,考不上名牌考個重本也行,考不上重本像梅梅這樣考個三本也可以。到年齡了她照看孩子嫁人或結婚,然後替他們一心一意帶孩子,即便嫁人嫁得不正、娶妻娶得不賢,她在有生之年還能搭點勁兒幫幫自己的孩子。可若……她像她的母親、父親一樣早早去世,那她的孩子該怎麼辦呢?

    包曉棠想到這裏,揪心得忍不得,她慢慢挪下牀,去了衛生間,關起門來,一個人凌晨三點喘着大哭。富貴有命,生死在天。這世間撇下孩子早早歸西的人還少嗎?父母一方仙逝留下一方,孩子的天還塌不了;可她的孩子只有她一個人,她是她孩子的天,如果哪天她脆弱了、倒下了、不在了……即便上天垂憐她有幸帶着孩子嫁了,非親生的終究隔層紗——古來向如此。

    曉棠頭靠牆哭得不成人樣,她打開手機,搖着頭捂着嘴,顫顫巍巍地打開了預約婦科的APP,而後晃盪着手預約了明天下午的醫生。預約完後,她坐在衛生間的地上,抱着肚子哭得肺腑陣痛。她用拳頭狠狠地砸牆,用巴掌狠狠地扇自己,用牙齒狠狠地咬嘴脣,她急得跺腳撞頭,她哭着喊用陝西話喊媽媽……她在用懲罰自己來贖罪,她在製造身體的疼,爲的是轉移心裏的痛。

    早上七點半,鍾雪梅醒了。起牀後沒見小姨,她好奇地在屋裏找。最後打開衛生間的門時,小姑娘幾乎嚇傻了——她小姨蜷縮在衛生間一平米大的地上,兩眼發直,一身凌亂,身上幾處是血,嘴裏輕輕啜泣。小姑娘哭着趕緊去抱小姨,最後把小姨攙扶到了牀上,爲她蓋好被單,擦了擦頭髮的水、臉上的淚和身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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