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26上 一夜枯敗美人淚 一箱豪華小人驕
    到了牀上的包曉棠,依然在哭,時而激烈時而平緩,淚竟沒斷過。她一個無倚靠的單薄女子,如何煉就一雙火眼金睛來識別好男人和壞男人,如何處置那無情無義的薄情郎李志權,如何把一個只會哭的嬰孩拉扯成一個懂事有志的大人……世間女人,終歸苦多甜少。

    週三一早起來,村裏的電話來了。村裏人大多知道老馬早起的習慣,電話也多打在早上。一個三五分鐘的電話,瞬間把老馬的思緒拉到了馬家屯裏。溝谷中的狗尾草該抽穗子了吧,他的老阿黃是不是老得和他一樣不便利了,英英媽墳上的蒿草沒人管是否長得更高挑了……

    老馬吐出了一口濃稠的煙氣,他放下水菸袋,起身去撕日曆。他撕掉的是農曆六月二十一的,那是六月的最後一個節氣——大暑,下一個節氣是立秋了。時光在城市裏走得很快,快得尋不見影子。在鄉野,一切皆是時光的代言,從大地到日月,從樹枝到野草,從果子到種子,從小鳥到蟲子……

    每年秋收時,北方農家家家堆滿了豐收的成果,院子被佔得無處下腳。剛從地裏拔回來的花生、新掰的玉米、草房裏堆着的紅苕蔓……柴火堆邊塑料紙下,蓋着的是白芝麻和黃豆,廚房屋子的空地上,分撥放着青辣椒、棉花、綠豆、高粱……就怕一場秋雨淋壞了,家裏能放的地方都放着。

    農人少有清閒,摘花生、搓玉米、剝棉花、碾高粱籽……哪一年的秋收不是一團凌亂?豐收的凌亂是大地的浪漫詩歌,無限歡欣和感動攢在農人心頭。今年的秋收,老馬興許趕不上了。老頭扔了手裏撕掉的日曆紙,抖掉掩煙倉裏的菸灰,重新填滿一鍋好煙末。過去的七十個秋收,他從沒錯過一個。

    桂英早上班去了,家裏只老馬和兩個娃娃。九點了,仔仔和學成還在睡,老馬餓得肚子叫喚,直接放大手機聲聽秦腔戲。十來分鐘後,學成先醒了,自個去洗漱。

    老馬的電話又響了,致遠打來的。原來是興盛的快遞到了,全是桂英愛喫的東西,致遠人不在深圳,仔仔電話關機了,只能打給老馬。老馬掛了電話,陰着一張關公臉,直接進屋用柺杖咣咣咣地敲打仔仔的牀腿,這才把一個瞌睡蟲叫醒來。

    小哥倆提着拉桿車,迷迷糊糊地下樓了。快十點的時候,兩孩子提着早點和兩大箱東西回來了。老馬餓得一點好臉色、半句好話也沒勁兒給了。類似怠慢他的事兒若擱在馬家屯,老馬早隔着三條巷子罵人了,不罵到滿村轟動他停不下嘴。如今硬生生罵不起來,孩子上學考試着實累,自己只能生生悶氣。

    在湖南的致遠早上七點從母親家的小客房裏醒來了。繼父張叔叔的兒子張明遠七點半打了招呼開車去公司了,致遠母親和明遠妻子爲全家人準備早餐。漾漾起先兩晚睡在客房裏,後來跟明遠的兒子——七歲的豆豆混熟了,兩孩子一道睡在豆豆的房間裏。

    老張頭六點半早起了,此時正在兩孩子牀邊撓着小娃娃的腳丫子——叫他們起牀呢。昨晚得知要分別的兩孩子難分難捨,不知今日又要如何道別。致遠母親專門給漾漾買來一個大一點的粉色卡通行李箱,比先前漾漾的那個小行李箱大一倍還多,專門用來放漾漾在湖南收到的各種禮物。

    “用袋子提着就行了,媽你還專門買了一個箱子!”致遠摸着價格不菲的箱子說。

    “我早掂量了,提不完的!給她買個箱子她往後還能用,還能記得是我買的。”漾漾奶奶董惠芳說完這一句,鼻頭酸了。

    董惠芳轉身從抽屜裏取來一個粉色的小貓咪模樣的牛皮小錢包——那是她昨天上午花了兩個小時給寶貝孫女挑選的。她捧着錢包,拉開拉鍊對兒子說:“遠啊,這是給漾漾的紅包,你叔叔給了八千,豆豆爸媽給了兩千,這裏面五十、二十的是親戚們給的,我全給她塞進錢包裏,將來她報班學畫畫、跳舞啥的,你給用着。”董惠芳說完以後,用深綠色的披肩擦了擦眼淚。

    “媽,這錢給你留着吧。我這次來也給你帶錢了。”致遠接過錢包,把錢全取出來了,遞到母親面前。

    “不不不,這是給娃娃的,她從出生到現在……在我身邊還沒待過……還沒待過二十天呢。”董惠芳哽咽着說:“你給她!讓她知道,讓她買買玩具買買零食,這樣她才能記住奶奶,明年叫她來她才樂意來。”老人把錢重新放進漾漾的錢包裏,拉好拉鍊,再次鄭重地交給兒子。

    致遠無聲抹着淚接過錢包,而後從自己包裏拿了一封厚厚的信,裏面是她和桂英準備的孝敬母親的,他拿出信封對母親說:“媽你拿着,這是英英給你的。”

    “我不用這個,你叔退休金一個月大幾千呢,明遠賺得多,人家家底厚着呢,你沒工作你留着,我不缺錢!”董惠芳硬不收,致遠也不讓,母子兩臉上流着淚,手上使着勁兒。當家人老張頭早料到有此一幕,於是先一步躲在豆豆房間裏,讓他們母子好好聊一聊道個別。畢竟路遠不常來,分別一次少一次。

    致遠堅持,最後董惠芳哭着收下了信封。論實際情況,董惠芳確實一點也不缺錢,可她常常收下兒子的錢,一來爲兒子將來攢着,二來讓張家人也看看自己兒子的孝順。組合家庭的和諧需要面面俱到,面面平衡。

    母子兩紅着眼睛一道給漾漾收拾箱子。一個小錢包、一對銀鐲子、一輛踏板車、兩個西瓜帽、三四本畫冊、五六隻布偶、七八條裙子、八九袋零食……兩個兒童行李箱、一個成人行李包、一個卡通書包,竟放不下董惠芳買給孩子的所有禮物。母子兩笑中帶哭、哭中帶笑地收拾地上的一大攤紅紅綠綠的玩具。

    早飯後,豆豆媽媽開車,全家去送漾漾。小姑娘揹着新買的布偶書包,書包裏全是心愛的玩具,蜷在奶奶懷裏的小人兒將奶奶當成了金主一般,嘰嘰喳喳地好話說個不停。雖是離別,四歲的孩子哪有什麼憂傷,一路從下車、到進站、到分別、到進高鐵全程笑眯眯地又蹦又跳,跟奶奶告別時還小大人一般拍拍奶奶的肩膀安慰奶奶別哭了,跟豆豆告別時也是一身豪爽灑脫。

    坐在高鐵上的致遠,聽着漾漾興高采烈、前言不搭後語地在那裏描述她的新玩具,小人兒傲驕得如同自己幹了什麼豐功偉績一般,兩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劃着,聽的中年人兩眼卻默默垂淚。

    送走孩子後,豆豆媽開着車帶着二老和豆豆往回走,一直壓抑的董惠芳忽然間繃不住了,在車裏嗚咽起來。張老頭抱着董惠芳,拍着肩膀,無言寬慰。豆豆媽見婆婆傷心,一路上不停地講笑話勸解。

    雖說是後來的婆婆,但董惠芳性情溫和、通情達理、勤勞賢惠,豆豆母親對這個後婆婆喜歡得要多過前婆婆,何況董惠芳待豆豆從來一心一意,如自己親孫子一般勞心勞力從不抱怨,張家人看在眼裏,一家人對董惠芳也是敬愛。這個組合的家庭,談不上親密無間,但大體上是和諧友好的、衣食無憂的。

    話說今日又是仔仔當家做主。早點喫到了十點,買的包子難喫得要命,老馬扔了包子餡吃了四個包子的包子皮,才過了一個小時,北方的老漢又餓了。兩孩子饞得一直在喫馬興盛寄來的青棗,老馬陰着臉懶得搭理。

    仔仔一早覺察爺爺不悅,也知他喫不慣南方包子,於是十一點下了單點了午飯,而且給老馬點了兩份他常愛喫的。一頓飽飽的午飯過後,老馬審視諸物瞬覺順眼圓滿了很多,腹內飽滿,神情淡然,情緒也和悅起來。

    下午兩點半,仔仔抱着筆記本說是教老頭學上網,實是想試探試探爺爺是否還在生氣。見爺爺不計前嫌還興致盎然,仔仔教得也起勁。知爺爺對臥佛感興趣,仔仔在老馬跟前搜淘寶上定做臥佛的店家。找到店家後,少年打了個電話,老馬旁聽到師傅可以去指定地點製作,還自帶材料,十分高興,最後一聽價格要收幾十萬,驚得擺擺手趕緊合上了電腦就此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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