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60下 中學生狂刷小視頻 老丈人惡語軟女婿
    “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默唸自己母校的校訓,致遠汗顏。

    鈴聲響了。同樣的操場、同樣的教室、同樣的鈴聲……何致遠剎那間有種錯覺,好像回到了自己曾經教書的地方。

    同學們一涌而出,致遠找到仔仔以後,幾句話說了詳情,仔仔回教室取了書包,父子兩趕往醫院。上午被班主任當衆大訓了一頓的何一鳴,見爸爸來學校找他,一直等着爸爸訓話的他等了一路,結果落空了。這一路上,父子之間格外安靜。到醫院以後,何致遠安頓了幾件事,兩腳忙着又往他工作的超市奔去。

    下午三點,桂英午飯後服用的藥物藥勁漸散了,她緩緩睜開眼,見兒子在牀邊,一時感動,鼻頭酸了。

    “你怎麼來了?”桂英一臉祥和,小聲詢問。

    “請假了唄。”仔仔羞慚。

    “你爸呢?”桂英兩眼顧盼病房裏外。

    “走了,去超市了,他說他今天下午沒請假出來的。”

    桂英望着窗外陰白的愁雲,沉默。

    隔了會兒,仔仔低着頭不打自招:“我刷視頻被老師發現了,叫我爸去她辦公室了,然後我爸把我帶到醫院。”

    “你班主任嗎?”桂英擡眼,氣弱。

    仔仔點頭。

    母子沉默。

    許久,桂英嚥了口唾沫,一句一句緩緩地講:“我像你這麼大時,一個人坐火車從陝西到深圳投奔你曉星阿姨,一個人到東門的批發市場裏挨家挨戶地問人家招不招人,一個人一邊工作養自己一邊學技術爲以後……你快十八歲了,你的未來你自己定吧。我把你供出大學,我和你爸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以後……以後你做什麼工作,白領還是藍領、做司機還是當網紅、自己跑生意還是像我一樣給人打工,你自己選吧。”

    五七分鐘後,仔仔努嘴用力,憋出來一句:“我把手機給你,高考前再也不看了。”

    “哎……你們學校年年有考上清華北大的,不見得人家也不用手機。何必呢?這次我不要了。你自己沒自律能力,往後你要爲這一點付出代價,一輩子被現實牽着鼻子走,而不是你牽着現實的鼻子走。”桂英對兒子很失望,心中又酸又氣,兩眼漫出不少的熱淚。

    母子倆再也無話,硬生生、乾巴巴地待了整個一下午。

    病房裏一共六張病牀,桂英的病牀在裏頭的窗邊,仔仔不忍直視媽媽也不敢掏手機,兩眼望着求醫者來來往往的醫院門口,內心糾結。往常他身上出現問題,媽媽發現問題後總是以威逼利誘的辦法來解決,他自己面對媽媽的強勢服個軟或表個態,問題便解決了。這次不一樣,他和媽媽之間管教與被管教的遊戲玩不下去了。原來,被媽媽不管不問的滋味並不好受。

    仔仔回憶幾個月前因爲看手機導致手機被砸,那次他已經成功戒掉了看手機的癮。後來因爲不停地翻顧舒語的朋友圈,他又一次離不開手機。刷視頻是因爲同學們推薦說刷多少小視頻可以領紅包,他試了試果然如此,從此又對手機着魔上癮,以至於短短兩週他刷了兩千多條小視頻。因爲領的紅包是班裏最多的,導致同學請教他時他過於熱情,被冠上誘導、唆使的大帽子。

    何一鳴不反駁,他知道自己這次錯了。數理化的作業總是交不上去,特別是以前很自信的物理課現在做作業越做越難;回家後老是被爺爺訓導,明知爺爺心疼他爲他好他還硬要和爺爺頂嘴吵架;天天晚上刷到十二點以後、白天上課也在刷,自己的精氣神明顯沒以前那麼好了;關鍵是眼睛,這段時間兩眼天天黏糊糊的、又腫又痛、眼角發癢,時常看不清老師寫在黑板上的板書……因爲刷視頻,這位高中生的生活一點亂了,處處皆亂。

    桂英的低燒並未退去,身上時冷時熱,熱的時候枕頭全溼了,冷的時候不停地喊着要加毯子;隔一會口渴,隔一會張嘴睡去,隔一會疼得嗚嗚叫……仔仔見往日霸道強悍的媽媽此刻這般煎熬,心裏不是個滋味。

    媽媽爲了賺錢躺在了醫院裏,爸爸爲了減輕媽媽的負擔也出來工作,新加入他們家的外公現在擔負着照顧妹妹的責任,他一個已經十六歲的小大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在自己人生的關鍵時刻,犯了重大錯誤。坐在病倒的媽媽身邊,何一鳴深深反思。用了兩個小時在這特殊的地方冷靜反思自己的過去,認真安排自己的現在和以後。

    成長,不是一帆風順永遠聰明、懂事、正確、優秀;而是一邊犯錯一邊吸取教訓,一邊尋找目的地一邊兜兜繞繞走彎路。

    胃出血老馬不懂,但一聽就特別嚇人。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此時此刻,老馬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好似從來沒有爲桂英操過這麼大的心。電視機、秦腔戲全看不下去、聽着聒噪,水菸袋、智能手機、鵝毛扇不再能引起他的關注。一念起這兩口子,一個讓他氣炸了,一個讓他揪心肺。

    臨近下午四點,輾轉反側、心焦無比的老馬接了漾漾帶娃迅速吃了晚飯,而後爺倆個打車去醫院看桂英。仔仔將爺爺和妹妹從醫院門口接到病牀邊,自己去給媽媽打飯喫。看她母子倆喫完飯,老馬將仔仔攆走了,不想他耽擱學業。仔仔走後,老馬和漾漾在病牀邊陪着。

    得虧漾漾跟只雀兒一般在這對父女之間嘰嘰喳喳叫喚不停,要不然馬家父女可真是一句話沒的說。老馬具備北方漢子的通用缺點,歷練了一輩子從沒在關心人上有絲毫長進。明明很心疼自家女子,愣是一句話說不出口,跟一尊石雕似的蹲立在旁邊。桂英能朝父親說什麼呢?一開口怕挨訓、怕埋怨、怕否定、怕牽扯致遠,索性不開口。

    過了會兒,桂英的低燒又上來了,說個話有氣無力、臉色煞白,而致遠在這個當口還去超市後勤給人家搬東西,老馬一想到這兒面色鐵青,待不下去了。踱步到樓道盡頭的吸菸區,一個人咕嚕咕嚕抽悶煙。

    “媽媽,你今天什麼時候回家呀?”漾漾掰着媽媽的粗手指問。

    “晚點兒。”桂英這一會兒第三次聽到這個問題,雙眼模糊了。

    “媽媽,那我爸爸什麼時候回家呀?”

    “呃……晚上!我和你爸爸一起回去,睡在你的小牀上,好不好?”

    “好啊,但是你們倆會不會把我壓死呀!”

    “哼哼……不會!媽媽捨不得!”

    “我爺爺那天去我們學校啦!”

    “嗯!”

    “他還把方啓濤舉起來了呢!”

    “嗯!”顯然桂英並不知曉孩子在說什麼。

    “我們班……我們班的學生現在可怕我爺爺啦!”

    “哦!”

    “今天妙妙給我畫了畫……”

    漾漾在媽媽的臂彎裏說着多情的話,奈何媽媽迷迷瞪瞪昏昏如睡。小姑娘趴在媽媽懷裏,咬着自己的衣領帶子,一個勁兒地問這問那、說東道西,樂此不疲。八點多,老馬見快到漾漾的睡覺時間了,過來叫走孩子,同時讓桂英多休息休息。奈何漾漾抱着她媽的胳膊,哼哼唧唧死活不走。

    老馬於是在病房門口的過道里坐了很久。再次進來時,母女兩個皆沉沉地睡着了。老人瞧着心酸,不忍打擾,給致遠打了個電話,催他趕緊過來。等的時候,老人家一個人在昏暗的樓道里,又捱了一個多小時。

    快十一點了,何致遠終於趕到了醫院裏。早氣飽的老馬抱起熟睡的漾漾,跟他一句話也沒說,從頭到尾甩着一張冷臉全不待見,出了醫院和他分別之後,老人依然怨恨交加。

    回去的車上,老馬一個勁兒地長吁短嘆。嘆自己當年沒給桂英足夠的關懷和扶持,導致她的性格像男娃娃一樣敢作敢當,渾沒有女孩家的柔弱、恬淡和少事。老馬氣自己當年不應該讓他倆在一起,自古至今女強男弱的兩口子永遠是女的喫虧,因爲女強全是被男弱逼出來的。老馬更悔自己來到深圳介入桂英的家庭,不插這麼一腳,也許遠遠觀之沒這麼多煩惱。

    俯望酣睡的漾漾,老頭嘆息。時至今日,自己和這個家庭,算是扯不開、拎不清了。

    他對漾漾每多一分喜愛,對英英便多一分內疚。

    這一生他虧錢了自己女兒,臨了臨了,他不想死不瞑目。當年,他忽略了這個女娃兒,現在,他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了。哪怕他七老八十,只要有口氣能動彈,他就要管到底。

    午夜十二點,何致遠在醫院的衛生間裏,低分貝、小動作地給桂英清洗衣服、毛巾和襪子之類的東西。因爲他明早沒有時間再往返一趟,只能將今天的衣物、日用等清洗一遍然後第二天直接去上班。因爲明天沒人陪牀,凌晨一點半的何致遠思來想去,豁出去給包曉棠發了一條信息,求她明天在醫院裏陪半天。

    夜裏兩點,何致遠在醫院候診區的犄角旮旯裏蜷在椅子上睡。哪裏睡得着呢?

    女兒在學校被掐傷被欺負,他絲毫不知;兒子刷小視頻走火入魔,他竟未發現;妻子的工作正在火頭上人卻倒下了,還是胃出血這麼嚴重的;他自己呢?何致遠怕是早迷糊得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吧!

    約莫四五點剛入睡,早上六點的鬧鐘無情地響了。致遠自己洗漱完畢後,給桂英買了早飯,給曉棠打了電話,安頓好一切,他匆匆離開了醫院趕往超市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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