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96上 桂英婆媳返深隔離 鍾理低價轉讓店鋪
    “什麼?你說遠兒……他回去啦……上班了呀!”二月二十七日一早,董惠芳被一通電話炸懵了。

    “他不好意思跟你說,走之前心裏難受着呢,這次真着急!我前天買到車票,可巧前天曉星她公公去世了,昨天一早我們四點起來送他,現在西安還沒徹底開放,而且YQ期間……”馬桂英略微緊張地朝婆婆解釋這些天發生的事情。

    “哦……哦……”電話那頭有氣無力。

    老人越安寂,桂英越難受。

    “媽啊,他回去了,我還沒回呢!我們商量好了,他先去學校上課把工作穩下來,我這邊買到票了去湖南接你!哎您別不高興,我倆早定好分頭行動,着急忙慌地沒來得及跟你說……”桂英想方設法地安慰婆婆,可老太婆言語間的失落女人聽得分明。

    “沒事沒事,工作要緊工作要緊……”董惠芳摸着衣領沒了方寸。

    “我天天在刷票天天在刷,這邊一買到我馬上動身去永州,到廣東咱倆要G離,媽你心裏有個準備!人家規定G離十四天……”

    “哎……再說……再說……”

    “再說什麼?定了還再說什麼!”桂英一怒,藉着怒氣又苦口婆心講了一堆,試圖用強勢驅散老人心中的失落。

    掛了電話,桂英跟致遠說明情況。此刻何致遠正在賓館裏制定往後每週的工作計劃——每週日提醒學生在線開學、每週一組織在線升國旗、沒課的晚上開啓在線自習……新工作來得太快,何老師熟門熟路自然上手,校領導見他遊刃有餘也非常滿意。

    致遠不打招呼先回去了,老母親心裏多少錯落。半生供養,原望他光耀門楣,誰想這些年混得還不如沒文憑的英英,說話做事越來越軟,性子也孤僻冷落。碰到兒媳潑辣多事不知感恩的,一般人只嫌兒媳太壞不提兒子的不作爲;碰到兒媳能耐懂事又特別孝順的,董惠芳心裏依然失落。兒媳的好遮不住兒子的弱。

    如今找到工作又能怎樣?方纔聊起,董惠芳聽桂英說目下聘請致遠的學校資質遠不如原先的中學,即便留下了將來也是合同工一年一簽。一番培養,如今致遠教書的學校哪比得上他原先在湖南的湘北一中,更比不得他上本科、讀碩士的名牌大學。

    老太太裹着毯子在陽臺上曬太陽,眼見到了午飯時間,她哪有心思做飯。家裏沒什麼菜,醬油炒飯她早喫膩了,青葉託人送來的零食乾菜臘肉她也喫夠了,老房子裏的自來水還帶着顏色,客廳的燈泡一閃一閃的,廣播裏整天是病毒YQ、YQ病毒。老人家想找個唱花鼓戲的頻道這時節死活找不到,折騰半天,董惠芳搬來又重又大的收音機,擦掉灰後插進舊磁帶,調製許久,收音機裏放起了她喜歡的陳年老調。

    兩點多吃了些方便麪、橙子和長沙年糕,喝了些桂英早前買給她的花茶,微微有精神的老太太又開始打掃衛生。前段時間做衣服做夠了,現在一見縫紉機只想躲。這兩天董惠芳着迷打掃屋子,每個地方挨個打掃,連衛生間的地板她也能一口氣擦兩小時。人總得有個消遣,要不何以捱過這沒長沒短的寡淡暮年。

    重新打掃老屋子,好像重拾與老何在這屋裏發生的一切。這些天搜刮出來很多老何的東西——舊帽子、新鞋墊、剃頭刀、純銀的耳朵勺、生鏽的大剪刀、來不及扔的菸灰缸、他專坐的實木椅子、扔在抽屜的舊手機……老何的手機是致遠工作後買給他的——最老款的諾基亞,遠他爸曾愛不釋手,一遍一遍學着用拼音打字,以圖給遠方的兒子發些細碎消息。

    回憶像電影一樣在眼前播放,董惠芳應接不暇。她還沒整理完自己跟致遠父親的衣櫃,忽將櫃門重重地鎖了起來。等YQ結束以後,她打算添置些靚麗的東西將家裏裝扮裝扮,或者夏秋時候花錢給老房子搞個二次裝修。這些天董惠芳已開始在網上搜索一些裝飾用品,甚至在思考老房子裏的裝修細節——舊東西要扔,她老了,沒時間爲舊東西哀悼;地板、牆壁、窗簾統統換掉,哪怕餘生不長她也要將後面的日子當成新生;牀褥、桌椅、家電必須換成她最愛的,即使人生末段踽踽獨行,她也要擡起下巴哼着小調把日子過好。

    如果,張家人往後能習慣沒有她的日子,那麼,她董惠芳殘年有生也必然能習慣一個人生活。

    退一萬步假設,即便老朽得沒法照顧自己,她還有去深圳這條路。管它晚景如何,管它死到臨頭誰伺候,自己有致遠這一骨肉親、有仔仔漾漾一雙開心果、有桂英這一善良可靠的好兒媳,愁什麼。

    自打接回父親的骨灰,鍾理一口氣不知睡了多少時日,睡醒後又開始夜遊。二十七號凌晨三點,鍾理不知走了多少公里,腳腕微痛的他在一處路邊椅子上坐了下來。夜遊如同自救,處在漩渦裏的他一直上不了岸,這種跌落又失去的感覺讓人悸動。乾巴巴黑夜裏坐了許久,鍾理忽掏出留在兜裏的父親的舊手機,打開後漫無目的地窺探。

    父親將自己設置爲第一聯繫人,聯繫人備註爲兒子,梅梅的備註是孫女,學成的備註爲大孫子,曉星的備註卻是梅梅她媽。翻開微信以後,置頂的聯繫人第一個也是自己,打開后里面的信息很簡單。

    二月二十五日上午十一點二十發送的最後一條消息是:“炒麪在微波爐裏,晚上的飯在冰箱上面”。

    二月二十四日上午十點整發送一條爲“飯在電飯煲,中午的菜在微波爐,晚上的菜在冰箱中間”;這天的第二條信息是下午三點發送的,內容只一句話——“醒來給梅梅打個電話”。

    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十一點半發送語音如是——“臊子在冰箱上面二層的盒子裏,中午下寬面,麪條在冰箱中間,晚上喫細面,乾麪條在櫃子二層的紫盒子裏,下完面記着關燃氣閥。”第二條消息是晚上六點發送的語音:“我今個兒回來晚,活多,你晚上有空給成成打個電話。”

    二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點四十發送一條爲“饅頭和菜在微波爐,晚上的蔥油麪在冰箱上面。”

    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點二十三發送一條語音:“我最近又多接了一份工,多賺些錢給鋪子裏,你好好修養,趕緊奮發起來,嫑再消沉了。炒米飯在微波爐裏,你分成兩份喫,渴了把鍋裏的豆子湯熱一熱。”

    二月二十號上午十一點半發來一條——“今個兒還喫菜盒子,還剩七八個在冰箱二層,你熱一熱再喫,米湯在鍋裏,冬天不要冷着喝”。

    ……

    鍾理逐條認真看,大半個小時過去了,他纔看完最近兩月的聊天記錄。這樣的消息父親發了好多年,他幾乎從沒正眼看過,也從沒給父親發過什麼迴應或關心他的話。如今一條一條翻看,沒有對象的對話記錄真像是老頭一個人在手機裏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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