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哥！米元姐問你在哪家鋪子買的柿餅？”青草從後院走來，一邊掀簾子一邊問道。沒事兒，衝撞不了貴人，熟客都知道，補貨得是下午。上午全都在做點心，鋪子裏就一個懶洋洋的米掌櫃，不幫着做點心盡卡擦卡擦喫！
聽見青草的聲音，李三一個機靈像被人打通任督二脈一般，林氏可憐被休棄，這關他什麼事？可千萬不能再管他的事！
“對簿公堂之時，我已給了休書。”李三淡淡地道，只是心裏更委屈了，被騙了一遭連聘禮都沒要回來，還惹得甩不掉的麻煩。
想當初他家也算是大豐村家境殷實的人家了，他長得也不醜又勤快，二八年華的大小夥喲，如今生生熬成了大齡青年，隔壁麻子家的娃娃都能上山拾柴火了……
不能往下細想啦，仔細想那是非要哭出來不可。
李三以爲自己早就跟對方了結了，可那是他以爲，是這些年一路看戲看過來的鄉親們以爲。爲什麼這麼說，因爲就在李三回憶過去痛苦的事情忘不了，林氏也沒閒着，眼珠子不停轉，思來想去決定拋出殺手鐗，一鼓作氣——
“可我爹說衙門沒記錄上，咱們就不算！”
“啥？”李三一蹦三丈高，林氏他爹當年使壞，留了一手？
青草明白了，不用聽全場，她聽的都是精華：“那啥，我先進去，你們聊。”
轉身就溜了，李三攔都攔不住，心道這回真壞菜了，不定怎麼跟米元說呢。
李三有些惱火：“啥叫沒記錄上，你爹整的啥？”
林氏倒也穩得住，反正天雷已經給他炸了，索性豁出去，讓他再而衰。如此打定主意，林氏擡起頭一臉認真：“不是我爹，是主簿忘了！”
“啥？”逗誰玩兒呢，這麼大事能忘了！
林氏再接再厲：“聽說老主簿當時有些忙碌，一時就忘了登記。等想起來就怎麼也記不起咱倆叫啥名兒。”
李三信麼，他是有些相信的，他覺得林氏不會撒這樣的謊，稍微打聽就能知道米氏香鋪與現在的王縣令熟得很。
李三有種絕望涌上心頭，這次八成又要掉層皮，不過還是忍不住垂死掙扎一下：“那後來呢，後來怎麼就知道是我給的休書了？“
林氏搖頭道：“老主簿沒記起你，也沒記起我，只是垂死之際迴光返照，居然記起了我爹的名字！”
李三：……
“老主簿臨死之際心下愧疚，怎麼也不放心，就特意囑咐他大兒子找到我爹，將來龍去脈一說。重點是嚇唬我爹，拿着休書趕緊去衙門給記上。”
李三：這都嚇唬你爹了，你爹咋不去，你還找上門來幹啥？
林氏將對方的表情看在眼裏，抿嘴一笑，最後一擊啦，三而竭：“我爹說，既然從來都沒記上，咱倆就還是夫妻。”
“嗝！”
李三和林氏頓住，聞聲看去，那不是米元是誰！
“嗝！”
李三慌得不行，張了張嘴，發覺胸口悶着說不出話來。
“嗝！”
米元是真饞，也是真愛喫柿餅，李三剛纔離開後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又吃了兩個！不論是以前還是穿過來以後，這口味啊就像她選男人的品味，那叫一如既往。
不過這會兒她出現在此處還真不是好奇特意過來的，她喫撐了想起來動一動，乾脆就來看鋪子了。
“呀，你們還在聊呀，”又覺得站在鋪子門口不太像樣：“怎的不進來，到後院喝杯牛奶？”
李三看着米元一臉的不在意，仔細辨別着真假：“你……青草她……”
說不下去，怕沒事找事，你給接個話唄。
米元沒接，什麼呀怎麼又扯上青草了，青草不是做點心呢麼。
是啊，青草在後院，但還沒開工，正目光炯炯煞有介事地跟她娘講小話呢：“娘，我都聽見了，他倆藕斷絲連八成是舊情復燃！”
呵呵，劉嬸很高興自個兒閨女不像從前那般膽小，瞧這話說的多溜，可這話怎的能從一個還未及笄的女娃娃嘴裏說出來？
劉嬸把臉一虎：“這話誰教你的，你老實說！”
青草一懵，不是正在說米元姐要喫虧了嘛，咋拐到她身上去了：“我說啥了？”
“說啥了你自己不知道嗎，你是女娃娃，別聽外頭那些不三不四不着調的！”
青草小嘴一撅，小聲辯解：“米元姐帶我去茶館聽故事來着，每每講到什麼破鏡重圓乾柴烈火欲罷不能的戲碼大家都叫好呢。”
“今個兒不許喫飯，叫你嘴犟！”要不是放心不下派青草去摸摸情況，還發現不了呢。
“啥！”青草委屈極了，都怨李三哥，回頭她就跟米元姐告狀，也不給他飯喫！
“別啥啥了，剛纔聽見些什麼了？”
“我聽見……我這就告訴米元姐去！”轉身就跑啊，千萬別給她娘抓住，抓住就是一頓打。
劉嬸氣了個仰倒，擱她這兒裝傻呢。從前總是擔心閨女性子悶膽小喫虧，出來幾個月可了不得了，尾巴都要翹上天去了。
一旁的周鐮時刻注意這頭的動靜，雖然聽不見說什麼，可看見青草傲嬌的小模樣就忍不住戇戇地笑起來，青草越發可人疼了，嘿嘿。
青草真的跑去找米元了嗎，並沒有，至少這會兒沒去。她跑到堂屋看到米元不在就猜到去前頭鋪子了，那還用她操心麼，看一眼就能啥都明白。於是她喜滋滋地撿起米元姐分給她的杏圃，一屁股坐下就是喫。
青草喫得津津有味，另一頭的李三徹底慌了手腳，磨了磨嘴，不知該怎麼開口。
米元不急不緩，眨巴着眼睛看他。
林氏和女兒也不急，母女倆低着頭互相玩着手，小娃娃滿足地眯起了眼，依舊安靜不發一聲就是了。
李三到底沉心靜氣理了理思路，正式道：“米元，這是林氏，她來找我說點事兒的，我能處理好。”
米元噗嗤笑出聲，這話怎麼有那味兒了，這不是渣男語錄麼。她並不擔心，平淡道：“你們要是不想去後院也行，站過去些，堵在我門口可不好看。”來來往往的，還以爲是有人來鋪子扯皮呢。
李三這才意識到不妥，想招呼林氏往旁邊去點兒，反正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說話就是了。否則被有心人看到孤男寡女哪怕帶個孩子也說不清，更何況他們還有舊事。
林氏纔不肯呢，她爲什麼來，當然不是爲了這個男人。
“我不去，就在這說。我看你跟米掌櫃的十分熟識，讓她聽聽也無妨，還能給咱出出主意呢！”林氏一口氣把話說完，根本不想給李□□應的機會：“我爹說米掌櫃的跟縣衙有幾分交情，說不定能把休書登記上！”
轟——李三臉蹭的紅了，腦袋嗡嗡的，急忙對米元道：“休書我早就給了的，是之前的主簿忘了記上！真的！”
“哈哈哈哈，”米元忍不住笑起來，怎麼越來越像渣男那味兒，看他那着急忙慌得樣子也是像極了心虛：“好了好了，你這點事楊捕頭老早就告訴我了，不過休書沒登記上也是稀奇了。”
米元道：“這事兒你倆合計合計。”這種斬斷前塵過往的事兒，她是不會出手的，這是男人該處理乾淨的。
李三放下心來，認真地點頭應下。
林氏沒想到這小掌櫃看着年紀小，倒是穩重，不哭也不鬧，這該怎麼辦，怎麼才能威脅他們幾句？
李三重新穩了穩心神，心底快速思索一番，再次擡起頭來時眼睛帶着精光：“林氏，你我本無緣，全靠你行騙。你放心，一會兒我就找人去再寫封休書，明日你與我一起張羅人去衙門。”
“也難怪你特意找上門來，休書確實不能再拖啦。”李三煞有介事感嘆道。
林氏一張口，李三又接着道：“你不仁我不能不義，萬一哪天我在外頭欠債，那些人查到咱手續還沒辦全，找到你們母女倆拉去賣了都沒地兒說理去……”
林氏嚇住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李三，緊緊摟住閨女。
李三嘴角微翹，對林氏的反應滿意了幾分。
鋪子就這麼大，倆人又不走開，賬房裏的米元自然聽到這一席話，她也愣住了。不得不感嘆，這男人那，冷酷起來跟這冰天雪地也差不了什麼了。當年哪怕知曉自己被騙，依然願意默默離開，給林氏騰地方養胎生孩子，而現如今看開了，威脅起人來專挑狠話說。
林氏心知不能用辦登記威脅他，看着小小的女兒，落下淚來：“我和閨女被趕了出來，無處可去。我原本是想借休書一事上這來尋個活計，尋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這裏缺人幹活嗎？”
李三氣笑了：“你覺着咱們這關係，缺不缺人的能讓你來幹活嗎？”
林氏嚶嚶嚶地哭出聲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小閨女回身緊緊抱住孃親，拽着小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