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境旅店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不是普通人，但你們看起來還算值得信賴，所以我也懶得問太多。”
羅德丘雙手撐着石面，仰望東邊的太陽，那個初升的脆弱晨曦，眉頭漸漸地蹙起，“我現在只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貝婭，王城自從上任國王去世後就不再平靜了，你確定要去哪裏嗎？”
“沒人願意去那個是非之地，但我不去我的父母就得死在那裏。”貝婭坐在了他的身邊，“你這樣的浪蕩子一定會認爲我這種行爲很愚蠢吧，我很好奇，羅德丘，你的過去是什麼樣的？你有在乎的人嗎？”
“在乎的人？怎麼，你覺得我是個爲感情所困的人嗎？”羅德丘哈哈大笑，從腰間取出酒壺，灌了口酒，“我最好不過是一條狗。”
狗？很少有人會這麼形容自己，羅德丘仍然灌着烈酒，他永遠樂意用這些烈性酒把自己灌得稀裏糊塗的，好讓自己可以滿嘴胡話，胡作非爲。
他從石頭上跳了下來，拿起自己的劍，眼裏嘲弄的笑意漸漸散去，他說道：“還有，如果你到了王城，千萬小心點護着你身邊那個傻小子。”
“爲什麼？”貝婭翻白眼，爲什麼他不關心自己這個黃花大閨女，反而關心埃利斯那傢伙。
羅德丘塞上酒壺，“我可是認真跟你說的，王城有個叫芙希的女人，可最喜歡長得漂亮又沒什麼腦子的男孩了，小心她會把你心愛的忠犬給搶走哦。”
貝婭失笑道：“那我巴不得她把埃利斯搶走，他跟着我可不是因爲他是我的忠犬。”
“埃利斯很幸運，很幸運的是他喜歡的是你。”羅德丘說着說着卻有些失神，“而不是別人，貝婭，你是個好人，你永遠不會讓自己喜歡的人傷心。”
貝婭聽此一愣，臉頰漫上紅雲，“別再給我發好人卡了，要走趕緊走！”
羅德丘挑了挑眉，甩着空空的酒壺，“好了好了，不調侃了，我走了，希望以後還能再遇見，別死在王城了，臭丫頭。”
“放心吧，怪大叔！”貝婭衝遠去的羅德丘招了招手。
羅德丘無奈的轉過身，搖搖晃晃的身影消失在光芒萬丈的日出景色中，沐浴着清晨那單薄的陽光，貝婭不禁伸了個懶腰。
希望以後還能相見，她想道，還能活着相見。
這個世界好像越來越令人不安了，不論是毀掉的莫德村，還是昨晚突發的地震，都讓貝婭感到不安，像是某種壓抑的能量正在積蓄，只等破土而出。
她跨過下陷的泥沙坑，回到了熄滅的篝火堆旁，看着靠在樹幹上沉睡的埃利斯，忽然想起羅德丘之前說過的話，不由抿了抿嘴脣，然後伸手噼裏啪啦的一頓把埃利斯搖醒。
“太陽曬屁股啦，起牀啦！”
埃利斯昏昏沉沉地揉着溼潤的雙眼，“貝婭，你怎麼在這裏？我們不是在店裏喫肉嗎？”
“做夢都在喫肉，你要是個凡人至少兩百斤。”貝婭將埃利斯拎起來，“起來吧，時間不等人，我們得趕路了。”
埃利斯迷糊地點頭，貝婭隨即踹了踹一旁的大樹，一個黑影從樹上摔落下來，貝婭一把拉開埃利斯，眼睜睜地看着那黑影摔到地面上，嘭的一聲，樹葉騰空，貝婭一驚，小心翼翼地問道：“波普，你還活着嗎？”
那黑袍底下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還癟癟的，貝婭伸手戳了戳那袍子，瞎眼老鼠莫里斯從袍子裏竄了出來，撲到了埃利斯的臉上。
極度厭惡老鼠的埃利斯被一頓襲臉，登時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埃利斯顫抖着，周身突然飄起猙獰扭曲的紅光，莫里斯被嚇得吱吱叫，縱身一躍到貝婭身上，恰好躲過地上射來的一道紅光，那紅光擊中一旁的樹木，那棵樹頓時解體，灰飛煙滅。
埃利斯從地上爬起，雙眼仍然迸發着駭人的殺氣，盯着掛在貝婭肩頭的莫里斯，怒道：“無禮的冒犯，應當受到最嚴厲的懲戒！”
一隻老鼠竟然能惹得埃利斯暴走，貝婭屬實想不到，她拎起莫里斯，扔到了地上的黑袍上，安撫着暴走的埃利斯：“好了好了，老鼠走了，埃利斯，你冷靜點！別誤傷花花草草。”
“骯髒，該死！”埃利斯擡起手，冷如寒棱的語氣，以及猩紅的雙眸，都令貝婭感到十分陌生。
眼看着埃利斯還要繼續對莫里斯下手，貝婭擋在了他的面前，“埃利斯！你再這樣我就丟下你不管了！”
“不。”埃利斯一愣，飄起的頭髮又沉了下去，“不要丟下我。”
果然還得是這句百試百靈的話，埃利斯最害怕的不是別的，而是自己不要他了。
埃利斯一扭頭，垂下雙肩，雙眸黯淡成灰藍色，似乎終於冷靜了下來，半口鮮血吐了出來，“咳咳，還好忍住了，不然就要被發現了。”
“被神樹發現嗎？”貝婭想起他說過自己使用力量就會被神樹狙殺。
埃利斯點頭，說道：“是的，要是剛剛沒控制好，突破了界限，貝婭，你就得看到我當場身亡了。”
“你都吐血了，以後還是不要隨便使用自己的力量，我真怕你哪天耗盡了身體的能量，然後真的死了。”
貝婭微微嘆了口氣，眉頭蹙起，從懷裏拿出一塊帕子輕輕擦拭着埃利斯沾滿血跡的嘴角。
埃利斯聽此乖巧地低下頭，半晌後小心翼翼地問道：“貝婭，你是在擔心格蘭德，還是在擔心我啊？”
“嗯——說實話，我擔心你死了我還得費勁挖坑埋了你，防止你屍變。”貝婭保持着一貫的毒舌。
埃利斯努了努嘴，顯然對她的回覆不意外，“貝婭，你什麼時候才能對我好一點？”
“還帶着你這個拖油瓶就是我最大的友好了，況且，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波普去哪兒了？”
貝婭看着地上那張黑袍，空蕩蕩的，只有一隻被嚇暈了的老鼠莫里斯躺在上面，按照波普的特殊癖好，他應該很喜歡呆在樹上暗中偷窺不是嗎？
正在貝婭思考這個問題時，毫無活力，慵懶頹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只是出去畫了一下臉，發生了什麼？”
貝婭轉過頭，看到波普就站在兩人身後，看起來精緻又新鮮的臉蛋就這樣出現在了眼前。
貝婭很奇怪自己爲什麼想到了“新鮮”這個詞，直到看到波普手裏拎着的硬木箱子，才感到不對勁，“畫臉？”
“雖然我的易容可以持久，但每十五天都必須維護一次，不然臉會爛掉。”波普說得風輕雲淡。
聽起來簡直就像醫學整容，還需要定時維護，這麼說來，時刻都要關心自己容貌的波普也算個精緻男孩。
貝婭突然有點好奇他那張臉下面藏着的真實容顏到底是怎樣的，他甚至一刻也不願意展露出來，大概是因此受過刺激吧。
“凡人真是奇怪，因爲一張皮囊煞費苦心。”埃利斯眯着眸子，露出疑惑的神情。
貝婭毫不留情地吐槽：“相信我，埃利斯，如果不是你的皮囊稍微好看點，我早就把你丟在東夜城了。”
“是這樣嗎，這麼說我也得好好保養我的臉。”埃利斯捂着雙頰，臉漲得通紅。
貝婭對波普說道：“你什麼時候會給我易容？話說，畫臉這事你是自由創作還是會到處找靈感？”
波普淡淡回道：“當然不可能憑空易容，沒有真人的皮，怎麼做出栩栩如生的效果？”
聽此貝婭有些不自在，他說的難道是，人/皮面具？聽着怎麼有些毛骨悚然，貝婭抱緊了雙肩。
“你的臉，等到靠近王城的風鷹塹，我就會根據切茜絲·蘭頓的畫像給你易容好，這樣到了王城能維持得久些，一旦你進入了那個滿是神職者的地方，想要維持你的假臉，就需要時機了。”
波普這麼說着，那張沒有瑕疵的臉依然毫無表情，他撿起地上的黑袍，將暈死的莫里斯放在肩上，“你們收拾好了嗎？收拾好了就走吧。”
“我還沒洗臉刷牙。”埃利斯積極地舉起雙手，“你有能洗臉刷牙的東西嗎？”
波普從木箱裏取出一袋藍綠色的草，扔給埃利斯兩根，“香葉，汁液活水可以洗臉，根莖抹在牙齒上，除垢。”
貝婭見此也眼巴巴地伸出手，波普不耐煩地又給了兩根，頗有幾分心疼的樣子。
“波普，你真是個好人，如果你能多笑笑就更好了。”貝婭笑着接過那兩根香葉。
波普聽此撇過頭，“除了殺掉那些該死的神以外，沒有什麼能令我開心。”
早就跑到溪流邊刷牙的埃利斯不禁打了個噴嚏。
貝婭一愣，還是對他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轉頭和埃利斯一起洗漱。
弒神，到底是什麼樣的信念會讓這個世界的，像波普這類的巫師抱着弒神的理想，這事就算在二十一世紀，也會有人跳出來吐槽一句中二。
因爲那個世界沒有神，只有機械和人，如果那個世界真的有萬知萬能的神，大概人們的思想也會如特伊斯的人們一樣，變得惶恐麻木。
貝婭想着，捧起清澈冰涼的溪水撲在了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