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慕寒卻一把回握着她的手,眸光牢牢地鎖定她:“薇兒,告訴我你的祕密。都到這種時候了,你難道還不能相信我?”她的手心那麼炙熱,就像冬日裏的火焰,他迷戀這種溫度。
他看着她,如果可以,他一定要握住她的手,不管再難,此生都不想再放棄,可是這有個先決條件——他也要她完全對他敞開心扉,他才能夠有這份信心。
公孫薇卻輕輕推開了他,祁慕寒內心再次被失望淹沒——她還是一樣,不管多麼愛他,還是對他存着一份戒心。
“你對我,又坦白過多少?”公孫薇鬆開了他的手,將自己的手緩緩縮回了袖子裏。
祁慕寒窒了一下,無數桎梏纏上心頭,他幾乎透不過氣,纔不過一息,他又恢復了平日裏的神色,壓低聲音說:“營地裏的百姓,其實都沒事。”
“呵……是麼?”公孫薇自嘲地笑了一下,她完全不相信。
祁慕寒身子的微晃了一下,他們之間信任的罅隙,竟有這麼大了嗎?雖說當知道自己蕁刺之毒已入髓,他是想過推開她,可是眼下看見她已然離自己這麼遠了,他忽然感到接受不了。
他喃喃低語道:“你若是不相信,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雖然心中是比死了還要難受,他還是無法做出什麼解釋,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她若信他,他可以毫無保留地愛她,可是如今那麼多的桎梏與壓力,他要怎樣去解釋?怎樣的解釋能夠看起來不像個掩飾?
公孫薇低頭沉默了片刻:“慕寒……你願意娶我嗎?”
祁慕寒愣了愣,一把抓住她的手:“當然願意,現在父皇還在氣頭上,但過一段時間,我尋個機會認了罪,就能出去了……薇兒,你看,現在已經到歲末,很快就是新年了,那是個好日子,我們……”
他很少滔滔不絕地說這麼多,公孫薇卻打斷他:“娶我,你就得放棄東宮的位置。”
祁慕寒身子一僵,公孫薇緩緩地道:“慕寒,你如果執意要這太子之位,我能夠幫你,公孫府也或許能夠幫你。但條件是,你我從此之後再無可能一起,你娶你的太子妃……至於我……”
她頓了頓,苦澀道:“我是絕對不會成爲你的妃子。”
月光從窗外滲進來,死一般的沉寂,祁慕寒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答應過他們,你能明白麼?”
這句話雖然說得沒有上下文,公孫薇卻理所當然地明白了,玉嫵顏說過的,祁慕寒答應過她與蘇炙夜,給江東百姓一個美好的未來。
她當然也支持他的想法,在他與祁晟之間,她其實也希望他能稱帝;但是她太累了,從醉花樓到珩月殿,再到那飛向他心臟的毒箭,她還要承受多少次這樣的驚心動魄?
再說,入主東宮之後呢?稱帝以後呢?蘇炙夜說得對,他這樣的人,這樣的地位,你能保證他身旁只有你一個嗎?
還有穿越回來以後,答應過自己的,不許再戀愛腦呢?
公孫薇嘆了一口氣,平靜地說:“我明白。我很愛你,但我無法改變我自己。所以……”
她的手伸進袖子中,慢慢掏出一枚戒指,在祁慕寒愕然的目光中,放入他手中,背轉過身,一字字道:“所以,我希望殿下能如願入主東宮,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願意幫忙。但請殿下從此放我一馬……”
她人已走到牢房門口,最後丟下一句:“你我從此情斷。”
祁慕寒全身血液一下子像凝結了,又像一下子都衝上了頭頂,他突然衝上去,雙手從背後用力地摟住她,像一隻受傷的獸,幾乎是哀求着說:“我不能……太子之位和你,我都不能夠放棄。”
公孫薇悽然笑了一下,頭腦反而清醒了幾分,用力一根根掰開他纏在她腰間的手指,一甩牢房的門,大踏步離去。
祁慕寒手心緊緊拽着那枚戒指,無力地倚着牢房門,她的話一遍遍在腦海中撞擊:我很愛你,但我無法改變我自己……
他緩緩擡起手,看着掌心那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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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夜風清涼,她好久沒有呼吸過這麼清新的空氣了。
步履忽然輕快起來,她迎着夜風往前跑,真好,這件事從此了了。她與祁慕寒再無瓜葛,以後再多的刀光劍影,都與她沒什麼關係,徹底了結了。
她胸中藏着一口悶氣,想大喊,想歡呼,這麼高興的時刻,是不是要慶祝一下?她跑着,笑着,臉上一片冰涼,用手一摸,都是眼淚。
不知不覺又跑到了十里河堤邊,將近歲末了,這裏又開始熱鬧起來,採辦的、趕集的人羣,都比平常多了不少,就像那次的追月節前夕。
公孫薇又找到了那個最僻靜的地方,坐下來,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試圖讓心情平靜。
是蘇炙夜,這傢伙看起來好得很快,輪椅已經丟棄不用了,短短的兩三天,他已經可以走路,只是看着還有些一瘸一拐。
他正坐在這裏喝酒,身旁堆了好幾瓶酒,他隨手挑了一瓶,向公孫薇扔去。
公孫薇接着,也不發一言,打開壺蓋喝了幾口。
“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和祁慕寒有關?”蘇炙夜也不看她,眼睛盯着江面。
“沒什麼。”公孫薇不想提,用力灌了自己幾口,提着酒站起來,“謝謝你的酒,我走了。”
蘇炙夜仍是看着江面,道:“你還記得小黑嗎?”
“……”
公孫薇大爲震驚,轉過身來,驚疑不定地道:“你說什麼?”
蘇炙夜笑了一下,拍了拍身旁,對她道:“我們是朋友嗎?如果是朋友,陪我坐一坐。”
公孫薇沉默片刻,走回去,坐下來。
“你怎麼知道小黑的?”公孫薇看着他。
“祁慕寒告訴我的。”蘇炙夜淡淡一笑,“這名字很可笑對嗎?他小時候又黑又瘦的。”
小時候冷宮的一幕又在眼前出現,她心中忽然一痛。
蘇炙夜:“祁慕寒說過,他很小的時候就見過你。”
是了,公孫薇想到,祁慕寒曾說過,他不喜歡提及小時候的事情,讓她以後也不要對他提起,大概是因爲冷宮裏的回憶太過淒涼。
可是公孫薇卻將那段回憶視若珍寶,一直到今晚兩人分手了,她還未及向他說起小時候的事情……
真是可笑啊!她過去曾經一遍遍地想着,想着以後與祁慕寒成了親,一定還要他抱着她,那時候她一定要再對他說小時候冷宮裏的事情,她還要再與他回一次那個冷宮。
“和我說說小時候的事情吧。”蘇炙夜看着公孫薇,眼睛裏泛着一股笑意。
公孫薇轉過頭去,拼命掩飾要掉下來的眼淚。
“你怎麼了?”蘇炙夜看她肩膀微微聳動,有點不對勁的樣子,他本就聽力過人,驀然反應過來了,將她的肩膀一掰,頓時看見了她滿面的淚痕。
蘇炙夜徹底愣住了,問道:“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公孫薇控制不住,將臉埋進手掌裏,無助地抽泣起來。
蘇炙夜敏感地注意到她手上的那枚戒指不見了。
“你去看過祁慕寒了?”蘇炙夜問。
公孫薇點了點頭,強壓住內心的酸楚,把頭轉向一邊,什麼也不願再說。
蘇炙夜靜靜看她片刻,道:“你那麼喜歡他?就這麼放棄了?那他呢?他怎麼捨得你?”
好不容易平靜了些許的公孫薇真是服氣了,這傢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她無力再說什麼,拿起身旁的酒又灌了幾口,卻沒發現蘇炙夜臉上流露出一絲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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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牢房。
獄卒裘遲送來了今天的第三頓膳食,卻見前面兩份還是原封不動地放在原地,他不禁大吐苦水:“殿下……我的爺誒,你總不能滴水不進吧。你你你,你要是身子真出什麼問題了,我怎麼擔得起啊?”
這已經是祁慕寒被關的第三天了,這樣身嬌玉貴的皇子,萬一真在大牢裏出什麼事,他十個人頭也不夠頂的。
“無妨。”祁慕寒道,“將紙與筆拿過來。”
裘遲無奈,只好連忙去準備好了,將筆墨紙硯一併送進了牢房裏,交給祁慕寒,就要退去。
祁慕寒卻道:“門口候着,我將信寫好以後,你幫我跑一趟。”
裘遲只好答應了,祁慕寒將紙攤平,提筆給齊凌寫了一封信,信裏面的內容如果祁晟能見到,那定是火冒三丈。
祁慕寒將信寫好以後,又仔細讀了一遍,確信沒有任何遺漏,便交到裘遲手上,道:“這封信你親自送到齊凌齊公子手上,記得是親手,若你假手第三人,那後果你應該很清楚。”
裘遲一愣,齊凌齊公子?
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天他就覺得很是蹊蹺,先是齊公子約他出去走了一趟私坊,回來後的深夜,他又接到了親叔叔裘讓的來信,原本這兩件事他是怎麼都沒搞清楚聯繫,此刻祁慕寒讓他送信給齊凌,他馬上明白過來了。
合着這齊凌和自己的親叔叔一樣,都是三殿下的人了。
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那自己那晚還通知了祁晟……
“你通知祁晟的事,本王就放過你這一回。你好自爲之。”祁慕寒淡淡地道。
裘遲“噗通”一下跪地,對祁慕寒道:“小的知錯,願爲殿下效犬馬之勞!”